他连忙拔腿向家里跑去,刚到坝子就看见小小的肖哲舟用幼嫩的双手小心翼翼捧着一碗中药从厨房出来小步地朝堂屋里走。
“枫枫,你在干什么,爷爷呢?”肖建德调匀呼吸朝儿子问道。
“爸爸,你回来啦!爷爷…爷爷摔了到地上了,那些人不帮爷爷还把我们的药全扔地上……”
小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直强忍着的害怕在看到自己最亲近的人时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
“呜呜…,爷爷让我煎药给他喝……,呜呜…我把药端给爷爷喝…”小肖哲舟哭得一抽一抽的,肖建德走到他面前接过那碗药蹲下摸了摸他的头:“枫枫真乖,爸爸回来了啊,不哭了。”然后起身拉着小哲舟的手去看肖仁石。
肖仁石脸像土一样躺在床上,平时干净整洁的长衫也变得脏兮兮的。
“爸,,你怎么样?伤哪了?”
肖建德早就说让他不要再坐诊了,他却说趁现在自己身子骨儿还行再看两年,能医一个是一个。现在好了,出事情了,还是要他来收拾,可出于孝道他没有说什么重话。
肖建德和小哲舟父子俩站在肖仁石床前,他抬了抬眼皮子缓慢地呼出一口气:“没什么大事,就是摔到腰了。”可发颤的尾音一点也不像他口里说的“没什么大事”。
肖建德牙关咬紧粗眉呈倒八状,就算他再怎么没天赋他也知道,跌打扭伤应该外用药。他开始怀疑外边说肖仁石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的给别人开错药的事情是真的了。对,之前不还有秋琼的死,他心里一股无名怒火起来了,也没再和床上的人说话,端着那碗药气冲冲地出了大门口就泼在坝子里。
“枫枫,爸爸去镇上买药,如果爷爷再叫你煎药你不许去,听见没。”肖建德严肃地向跟着出来的小哲舟叮嘱道。
怕小哲舟不听话,他最后还是再回了趟房间让肖仁石不要再叫小哲舟煎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等自己买药回来。肖仁石知道自己儿子生气了,在床上缓缓点了个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肖建德今天一天都在路上奔波,从县里到家,又赶去镇上。
“你好,我要买瓶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风尘仆仆的肖建德在取药窗口对医护人员说道。
“嘿,我还没去找你们呢,你们倒自己送上门了,赶紧赔钱!”一个粗脖子的妇女用尖锐的嗓子叫嚷着。
肖建德疑惑地看着她,因为她家算是老爷子的常客。女人的爸爸是支气管炎,一年到肖仁石这看诊不下十次。
“李婶,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爸他医看了一辈子病了,不可能开错药的。”
“没有开错药?那我家老爷子今天会躺在这?别那么多废话,赶紧赔钱。对了,肖仁石是没有行医执照吧,我空了还要去举报他!”
被肖建德喊“李婶”的妇女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唾沫星子直往肖建德脸上飞。肖建德一个读书人,怎么会吵架,吵也吵不过她,只得站在原地看着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脸变成了猪肝色。
“吵什么,这里是医院,要吵出去吵。”给肖建德把药递过来的护士不耐烦地说。
肖建德拿到药后向刚才说话的护士投去求助的眼光,另外一个护士看不下去刚准备说什么,刚刚说话的那个护士瞪了她一眼,已经张开的嘴巴又紧紧合上。
肖建德知道,这钱是赔定了。他付完跌打药的钱后拉着“李婶”去外面宣传栏旁边的空地上商量“医药费”。两个人争执了好一会儿,最后定下来肖建德要拿出一共2000块的“赔偿费”。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可他还是答应了,因为他也有个条件,不要去举报他爸。
肖建德有气无力地往回走,没办法,他顺路直接先去了祁先礼家。祁先礼家祖辈是干典当的,家里的积蓄够几辈人吃喝不愁。
祁先礼父母早亡,他早早的就成了一家之主,颇有点幼帝登基又没有太后掌权的不可一世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肖家的事情没半天镇上都知道了,更别说邻村的祁家。祁先礼一开门看见肖建德,就知道他为什么来了。
“先礼,我…我又来了…”肖建德窘迫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没事就不会来敲我的门,我算是看清楚了。”祁先礼只比肖建德大个两岁,说起话来却异常的老道。
“没有,我…我…”
“哎,别我啊我的了,你家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不就是钱嘛,我借你就成了,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你如果真拿我当朋友的话,就多来找我玩,知道吗?”祁先礼知道他脸皮薄说不出口,所以就自己直截了当的说了。
肖建德心里酸酸涩涩的,自己一穷二白,读那么多书,却连让自己亲人过上好日子的本事都没有。连自己媳妇想吃红薯都要找祁家借,因为自己家只有地基那一块地。
肖建德低着头小声地道谢:“谢谢你,先礼。”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
祁先礼拿出报纸包着的“方块”,塞到肖建德的手里:“谢谢说早了,钱还没给你呢。这里一共三千,你先拿去应急,不够再找我。”
肖建德不肯进门,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门口。祁先礼笑呵呵地看着他,肖建德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祁先礼就是自己的亲兄弟。
肖建德又急急忙忙回医院把“医药费”赔了,“李婶”也没有再不依不饶。肖建德精疲力竭地走在回村的泥巴马路上,遇见了“赶城”的那个大爷,他才想起自己还有三个篮子托他卖来着。虽然一个篮子也卖不了什么钱,但是对于自己家来说是收入的主要来源。
他追上前面那个邋遢的背影:“叔,我的篮子卖了?卖了多少钱?”
懒汉的由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只见这大爷装傻充愣地说:“什么篮子,没见过。”
肖建德知道自己的篮子肯定卖出去了,钱肯定被他吞了。但看他这无赖的样子多半是不会吐出来了,肖建德也不打算再和他闲扯,捏紧拳头直冲冲地撞过他肩膀走了。
回到家的肖建德给老爷子上了药,又去做饭,等端上桌都已经八点了。
曲折的一天终于过去了,却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穿制服的人到家里来,说是肖仁石“非法行医”还造成了事故,勒令他以后不准再出门坐诊,为了惩戒还要肖家缴1000的罚款。
肖建德怎么不会不明白,这就是那个“李婶”出尔反尔去举报了!可对面是官,自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不,连农民都算不上,农民至少还有田地可以种。于是,昨天借的3000一分没留地又从兜里出去了,原本肖建德还打算用剩下的钱去做生意,现在看来是上天注定要他肖家穷困潦倒。
缴完罚款后肖建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大门前的矮凳上,他开始思考,自己家以后怎么办。自己一没土地,二没钱,唯一会点手艺活也不够养活一家人,更何况现在肖仁石还躺在床上。
小哲舟出来喊他,说爷爷让他进去。肖建德收起愁眉苦脸的表情走进房间。
肖仁石的气色比昨天好多了,但还是起不来身,起来的话需要人扶着。他躺在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灰色的布袋子颤颤巍巍地朝肖建德方向递过去:“这是我这些年来存的棺材本,是我连累了你们。这些钱你先拿去还祁先义,记得在欠条上记好。”
不等肖建德回话他又自顾自地继续说:“枫枫是个好苗子,你以后要好好培养他,我们家的医术不能断在我这……”
“够了,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学中医的,秋琼怎么死的?还有昨天那档子事儿……”
看着老人伸在床边递袋子的手,他还是没把话说那么绝:“就算学医,我也只会让他学西医。”
肖建德不打算收那个钱,因为他知道,这些年来肖仁石身体不行,药材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己去山上挖,只能用自己坐诊的钱去买药材来给病人看病,几乎可以说是义诊了。他不理解肖仁石的做法,却从来没有干预过,但是现在他后悔了。
肖建德回到自己房间找来笔和本子,试了试笔还能不能出水,确定笔芯有墨后就出门去了。经过刚刚肖仁石一说,他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没打借条,所以现在急忙去祁先礼家当面立借据。
“建德,进来说话。”
肖建德扣了门后不一会儿祁先礼家门就开了。祁家很气派,是那种小型庭院,青瓦白墙,开门后就是一个小院子,还种了些花花草草。
昨天肖建德不好意思进去,但是想着再不进去该让祁先礼觉得自己不拿他当兄弟,所以规规矩矩地进了门。
“你这是做什么?”祁先礼看到他手上的纸和笔发问。
“昨天走的急,还没来得及写欠条。”肖建德老实巴交的说。
“建德,你真是…,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你这么老实的了。同样都是一起读书,你比我聪明却也比我缺心眼。”
肖建德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在堂屋里的八仙桌旁坐下拧着眉看着他。
“我昨天没有让你打借条,就是想着直接把那钱送你。”
肖建德“噌”地一下从刷漆的长高凳上起来,眼睛睁的老大:“不行,要还的,必须要还。”
“你知道我们家祖上干什么的,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的。倒是你,傻乎乎的,那戴帽子的说罚多少钱你就给多少吗?”
肖建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我找人问过了,按照条文规定,只需要缴这么多。”祁先礼伸出右手手指分开。
“你也不想一下,肖叔叔从医这么多年,虽然没有那什么破执照证明,但是也没人来说他非法行医。虽然说是出了这么一件事,但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上边那些是看你们家正好出事,所以谁都想来踩一脚。”哪怕知道他家一贫如洗。
肖建德喉咙动了动,他爸一辈子行医救人,就因为这一件事情,所有人都转向说他医术有问题。更可恶的是那什么执医证明,其他村的也有不少像肖仁石一样祖传自学的,医术还比正规培训出来的高明不少,结果因为要有那一张凭证才能坐诊。不少人都改行了,只有他爸,因为医术精湛,而且收费比普通看诊所里低得多,而且深得人心,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坐诊。结果短短两天,那些平常受他家恩惠的左邻右舍都对他们避之不及,见面都直接别过脸当做没看见。他是厌恶中医,厌恶中医害死了他的媳妇,让自己背上债款,可他更厌恶那些用律法来欺诈他们的人,以及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伥鬼。
祁先礼看肖建德的脸由阴转怒,眼睛里像燃起一簇火苗。
他苦笑着说:“你哥我没什么大本事,空有几个钱只能帮你周转一时,规矩嘛,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才能定的。”
“先礼哥,我想往上走,我要制定规则。”
肖建德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眼神却格外地坚定。
于是,就有了现在人人称颂的肖局。
肖建德不允许任何人逃脱他的掌控,也不会容许有任何逃离在外的知情人。
他正打算给他的好儿子提个醒儿,却收到了迟来的“行程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