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傩知道自己从没见过一个名叫浮舟的女人,但他在今日抵达这个普通的城镇时,心中就有预感。
等他见到那个人时,他就知道,她叫浮舟,曾是个乐师。
她的声音顺着风传到他耳中。“我不和瞎子在一起。”为了不让同伴难堪,说话也颇为风趣柔和。
但明明是以此为生,言语中却对男女之情十分瞧不上的样子,虚伪。
他带着里梅走近,还跑到路的另一边争道。宿傩这时看清了她,身材娇小,皮肤细腻,嘴角挂着伶俐的笑,和他所以为的大差不差,只是更活泼,短了点印象里稳重。
他脑中忽然出现了一段过往。和如今的情况……是某种诅咒吗?
不要紧,宿傩总会知道的。
随后,被对方讥讽眼睛无用时,确实生了四只眼的宿傩感到一阵好笑。紧接着她忽然一改要理论的态度,落荒而逃。
她的背影很陌生,印象中的浮舟从来不以背示人。浮舟嘛,应该是跪伏着在他面前,倒行着用膝盖离开,连仅仅只是屈膝都少有。
再然后,四肢柔软,身段颇有韵味,情态天真,毫无虚伪的面目,她仰慕他。
从头到尾都叫人意想不到。甚是有趣。
所以宿傩叉起手:“里梅,我们去调查一番这个浮舟。”
“大人?”
“没什么,她有点意思。”
故而当日就上了山,从卖过一次的母亲那里买下了她,宿傩比对记忆中的只言片语“冬天,吃不起饭,就把我卖掉了。”
现今又冷眼旁观,他想:这不是吃得起饭也能卖么。
记忆中的浮舟傻的很,也怕死。
所以他次日用火威胁她,伤的不重,如果她会反转术式的话--可惜,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人。
若不治疗,大概会发热,头昏,一命呜呼吧。
宿傩原先没想这么早让她知道钱袋的事情,她那天早上起说的话已经够被斩断很多次了。不过她大概总有让人意外的本事。
还有与之而来的坏运气。
见面时摆出那种丢人的姿势,不理不睬,在他怀里叫出来,言语不敬,最后还讥诮他是小贼--
宿傩细数浮舟的罪行,他想她还是做乐师的时候比较乖,然而……如果反抗的话,戏弄起来应该更有趣。宿傩觉得她不识相的心思也就作罢。
不过不管是哪样的浮舟,似乎都和这个无趣的地方有层隔绝。所有人都是活着的,只有她死了,或者所有人都是死的,只有她活着。
名为浮舟的女人身上散发香粉的气味,她是一道温热甜美的谜题。宿傩,如果那段记忆是他的话,他之前弄错了,她并非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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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舟被带回了宿傩的暂居地,这地方或许是上次她住的,或许不是。她的失踪在这个城镇里就是水花进了水,无迹可寻。
而她也像是对外界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自被掳走,便不吃不喝,整日地躺在床榻上,也不打理头发,也不搽新的香粉,甚至连破旧的衣服都没换了。
一段时间以后,所有的声音变得旋转而空洞,世界是缓慢的,时间是焚烧的,而她的头很热,手则疼得快溃烂。
在迷幻中,她听见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浮舟胡乱地从火海里伸出完好的那只手,疼痛的那只就是烂死也只能在不见人的被中。
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大约总不过“求求你,救救我”。
人活着,竟然就要经历这些吗?太苦了。太苦了。她攥紧了手中唯一能攥紧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又昏迷过去。
等再回到生者世界,她听见庭院里有虫鸣,有人在那里浣衣。
里梅,如果她还顺从地伏倒在宿傩面前的话,他洗的衣服里应该也有自己的吧。浮舟摸了摸自己湿润的嘴唇,没有一点干燥的硬皮,软软的。自己这会水分充足,肚子也不饿。
宿傩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他杀了她,他还记得她,然后又来招惹她,伤害她,治愈她。
现在浮舟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齐整而健康。
凝神听,更远的地方还有人干活和谈论的声音,恐怕才到下午,时间再过一会,她应该就能听见里梅劈柴了。
浮舟从床榻上坐起来,但她想了想,没离开,又躺下了。宿傩是能听见的,所以她还是不要跑出去,到时候又遇见他,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她心里没底,对方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这次,乃至以后,还能成功吗?
浮舟的世界总是黑的,所以睡着也更快,日光找不到她,月亮打不动她。
不过里梅端来的饭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