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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他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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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咳嗯!”

岑夫子侧目瞪来:“蟊丫头?”

“啊?”

姚令喜闻声抬眼,只见岑夫子晃晃胳膊,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深吸一口气,赶忙上前扶住。

而四围蠢蠢欲动的众人,在章栽月波澜不惊的淡漠中,默默按下意头,只等主子下令再说。

于是姚令喜搀扶岑夫子,后头跟着章栽月,三人一道进到书房内间。

她视线逡巡,上下扫视,很快发现蝶几上,孤零零摆着漆盒一只,里头,确实垒有厚厚一沓书信。

定睛一看,姚令喜顿觉五雷轰顶——信函上头,始料未及,竟是她二哥——姚见贤的字迹!

二哥姚见贤,乃是东都留守,为圣上代理行都钱谷、军民和守卫,是姚令喜三个哥哥中,最能干的一位。

他身居要害,地位煊赫,然则掌管行都,兹事体大,但有一丝纰漏,就是灭顶之灾。

惊天的阴谋,已然可以想见!

惊恐和愤怒,霎时撑炸姚令喜理智,无法抑制的颤抖,顺着她双手,结结实实、明明白白地,传到岑夫子胳膊。

岑夫子被她钳得生疼,脸上掬着笑,从容淡然,心中所想,是这小小蟊贼,今夜必死无疑。然而她手中的药丸,也必须夺来,还要严加审问,逼问出制药的男人身在何处,如若还藏有奇异药材,或可拿来,正好给图丫头续命用。

一旁的章栽月,人在头后,却也没错过姚令喜酱红的双耳、满弓的脊背,和骤然消失的呼吸。

是贱人姚令喜么。

他眼神幽幽,低眉浅笑:潜伏他府中,一眼就能认出姚见贤的字迹的人,还能是谁呢?

居然敢跑到我跟前来,够胆色。

那么,姑且让你死个明白。章栽月抬手,慢悠悠整理宽袖,旋即拈出其中一封,递向岑夫子。

“夫子,这一封,时年甘城堤毁溃,永川以西颗粒无收,姚氏与太子违逆圣意,联合永川都督府,强行足额征税,残压庶民。

此一桩中,时任永川都督的,乃是柳蒙,其人素怀耿介,应当不会与姚氏同流合污,侄孙以为,改为司马董乐山,应该更为合适。”

堂而皇之地,他当着姚令喜的面,编排姚见贤之罪行,加害宣平侯府之心,昭然若揭。

“好。”

岑夫子在案前落座,摆开一张黄得发脆的旧纸,磨好墨,收好长胡子,狼毫笔一提一落。

姚令喜孤立案边,亲眼看见那笔下勾点撇抹,凝字成句,犀利的三角眼逐渐抡圆,震惊得毛骨悚然——

太像了!老头子所写,与二哥哥字迹一模一样!若非亲眼所见,她这个亲妹妹,也绝对辨不出真伪!

更令她胆战心惊的是,老东西不知用了什么神乎其神的技法,明明现写现描的字,居然浑然天成,俨然就是一封多年前写就的旧信。

再经章栽月拿去烛火上烤干墨迹,脆薄而又致命的罪证,横空出世!

只此一封信,就有勾结太子、私通军将、忤逆圣意、欺压百姓、贪墨租税,拢共五项重罪。

而这样的书信,还有整整一盒。姚令喜看着山码海叠的信,如同催命符一般摞在那儿,浑身毫毛倒竖。

不难推测,这些书信必然会被藏到宣平侯府哪个角落,而后又被借故翻找出来,呈到御前,到时候“东窗事发”,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不知道会有几多杀头的罪名在等着姚家人。

祖母、父亲、母亲、三位哥哥,侄儿侄女儿,还有上下使役的仆人婢子……枭首、流放、没官为奴……

中宫皇后娘娘、东宫太子殿下,还有书信上随意攀扯的其他文武官臣……也绝对难逃干系……

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一股热气直冲咽喉,姚令喜嗓子腥甜,面如死灰,倚靠蝶几,软塌塌几乎顺着几案滑下去。

好端端的,怎么就被章栽月给恨上了?

怎么会招惹上这么个活阎王,为了个女人,不辨是非曲直,不分青红皂白,被他处心积虑、不余遗力地算计、构害!

他要的何止是我姚令喜的命,何止我带来的一百条人命,他要的,分明是赶尽杀绝,是要我姚氏一族,全族被诛,血流成河!

早知道就不逞能,不冒领罪名了。

现在改口说没做过,还来得及吗?

扶着蝶几,姚令喜头晕目眩,汗流浃体,岑夫子和章栽月瞧见她模样,不约而同,都想起了楠图蒙难时的惨样。

虽未知晓她就是谋害楠图的“罪魁祸首”——姚令喜,但是蟊贼与姚令喜有故,岑夫子是确信无疑的,故而见她惊恐万状,便如章栽月一般乐在其中,下笔,也更有劲了。

至于姚令喜,大难临头,此刻早已魂飞魄散,晕头转向——

顾不上了,来不及了,已经没有办法保全所有人,她瞳仁直愣愣晃着章栽月烤信的烛火——

烧了!必须一把火,全部烧了!

无光的双目,空荡荡映着岑夫子的老脸,一道声音从她脑海深处炸响——只烧信哪够?要连这糟老头子一并烧了!才能永绝后患!

蠢东西,还想祸害我家人!拼了!我跟你们拼了!

她颤抖着双手,咬牙蓄力,冲过去夺烛火——焚书信——抱紧老头!大不了死作一团!

只要侯府不倒,中宫和东宫不倒,总有人能查明真相,为我报仇雪恨!

左右程千户还活着,四哥也还在!

四哥!她心头一颤,不知四哥现在何处,是不是在找她……

恍惚失神间,一丝眷恋惊起,同一时间,外头脚步声乍响,嗒嗒踩踏心头,姚令喜蓦地醒神,生出万分期盼——

四哥!

“公子。”

一门之隔,令人绝望的声音传来,姚令喜重重阖上眼皮——

完了,是那个叫禹功的人,他回来了。

这头没顾上,那头,也要死了。

“进来。”

章栽月静静欣赏姚令喜的绝望,温柔含笑,唤来禹功。

“启禀公子,”禹功启门而入,躬身抱拳:“公子您说得没错,属下在寝殿内只看见被绑起来的三十二名侍卫,和昏迷不醒的孔姑姑。看来,程千户已经带着宁国公主逃走。”

“逃了?”

岑夫子顿笔,拧眉抬首:“两个废人都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万一他们入宫——”

“夫子担心的是。”章栽月老神在在,瞄了眼姚令喜,继续烤信。

“既然她逃了,关起来的人也就没用了,提出来,杀了吧。”

此言一出,禹功和岑夫子,都十分诧异。

照计划,这些人,应当是以掩护宁国公主私奔之罪名,审问定罪后再行处置,猝然间全部杀害,光是处理尸体、清理痕迹,就相当棘手,关键他们也未提前做准备……

“去办。”

章栽月专心烤信,自始至终没抬头,轻悠悠两字催促,禹功立时收心,抱拳领命,迅速退去。

“咔。”

门扉紧闭。

眼见他走开,耳闻他脚步声近而远,重而轻,直至消失不见,姚令喜仿若已经看到丹歌脖子喷血,人头咕噜噜滚落脚边。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她眼前,优哉游哉,漫不经心将他炮制的罪证平铺,然后手指翩飞,将信纸对折、再对折、继续对折,一副旁若无人,兴致盎然模样。

他竟然,在享受。

他是从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吗?

姚令喜肩膀耷拉,整个人,都在崩溃边缘。

构陷侯府,总有个缓冲的时间,丹歌和一众侍卫,却是立即就要人头落地,绝无生机!

舍命烧信,丹歌她们必死!

自爆身份,就会丧失唯一阻止章栽月陷害侯府的机会!只要这老头不死,只要章栽月贼心不死,多少信他们都能炮制出来,侯府将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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