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堪说道,乃是丹歌,她好歹在宫里长大,皇上皇后是日日瞧着,不大畏惧,太子跟前她都仗着姚令喜敢偶尔撒泼,可偏生此刻就被章栽月压得大气不敢喘,眼睁睁看主子受辱,硬是抬不起脚,无力分说一嘴。
“呼。”
姚令喜望着他,无限轻佻地朝他脸上吹气,同时伸胳膊展腿儿,换个松惬坐姿,嗤嗤发笑:
“原本以为,章大人坚持娶我,是向皇后和太子示好的谋身之举,不料你竟包藏祸心。怎么,想找我麻烦?没胆子明火执仗的来,玩儿下三滥的,就别怪我瞧不起你。”
说罢,她就着满脸嘲讽,定定看入章栽月眼睛。
四目相接,章栽月的凤眸霎时微眯,危险的气息喷薄而出,间或抽动的无名指,尽是按捺不住,想掐死姚令喜的冲动。
国公府下人素知他脾性,见此情形无不确信他盛怒难当,尽皆战战兢兢,面面相觑,只道食案上有刀,大公子是否会立时杀了公主泄愤?他们要不然往后躲躲,以免血溅身上,脏了臭了日后被大公子嫌弃。
由是,一众下人无比默契地碎步后退,以备主子下一步动作,殊不知,章栽月看到姚令喜骄横不可一世的脸,耳畔浮起几不可闻的呼吸,思绪早已闪回那夜火海——
心爱的女子,他的阿图,伏在他肩头低语:
“杀了他,悬光,是他害我。”
“他说,他从宣平侯府来,是为了他家小姐……”
宣平侯府的小姐。冲天火光中,抱着伤痕累累、不着寸/缕的爱人,章栽月目眦欲裂,通身血液沸腾——
宣平侯府就只有一个四小姐,为了她,就为了区区一个贱人姚令喜,宣平侯府就敢深夜派人玷污阿图清白,虐杀她双亲,事后为湮灭罪证,甚至还纵火烧杀平康坊三百多条人命!
觊觎他的女人不计其数,使在他身上的手腕不知凡几,章栽月眼眶猩红,几欲站立不稳,他执掌朝堂十数载,什么风浪没经历过,却从未见过如此丧尽天良、蛇蝎心肠的女人!
做出那种事,宣平侯府和姚令喜,居然还以为能瞒天过海。我前去提亲,他们非但不胆寒心惊,恐惧恶行败露,居然仅是稍稍推拒,就急不可耐地嫁过来。
当真以为有皇后和太子护着,累累恶行就无人过问、无须付出代价,阿图的蒙难烟销灰灭,而我章栽月可以任由你们算计摆布?
等着下地狱吧。
章栽月看着眼前的姚令喜,趾高气昂,毫无悔意,还佯作茫然无辜,装腔作势的嘴脸只叫他腹中作呕。
阿图的惨状历历在目,平康坊三百多条人命惨绝人寰,熊熊怒火,无情将章栽月吞噬,他半睁的眸子,隙出半缕眸光,冷冷落下,化作冰刃。
迎着姚令喜的目光,章栽月负手身后,下巴微抬,强忍恶心与她开口:“贱人,你不是想嫁给我么,现在遂意了么?”
“啊?”姚令喜双目圆睁,脑子霎时浆糊!
“咳!咳咳!”
仓促间,她呛了口大的,喉咙剧痛,暂时突突出不出去的话,憋得双目赤红——
你才贱!你全家都贱!想嫁你?想屁吃吧你!谁不知道我心里只有四哥谢天贶,脑子有病请我四哥给你破开瞧瞧啊!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大夫!
“咳咳咳!”
她咳得停不下来。
“小姐!”
侍女丹歌搂着她抚胸顺气,“小姐你慢点儿,慢点儿,呼气,吸气。”
与此同时,反应过来的一众陪嫁,也都箭步围至她身边,气得嗓子冒烟的姚令喜这才想起:她不是一个人。
她陪嫁的嬷嬷姑姑婢子,有四十多人,外头还有一队五十人的侍卫。
再环视殿内国公府众多下人,姚令喜心里咯噔一下,鸡皮疙瘩陡然暴起,意识到事态严峻——
明面上,我是一品宁国公主,位同亲王,又得皇后娘娘赐婚,嫁来国公府应该是地位超然,无人敢惹。
可章栽月气焰熏天,罔顾尊卑,当众羞辱,甚至以贱人相称,连皇上皇后的至尊荣宠也一并践踏,分毫不怕我回宫告状,难不成……
她深深吸气,脸色唇色,不自然泛白:难不成他打从一开始,就断定我没机会回宫,他是一早就动了灭口的心思,不独我,甚至还要将我带来的人,全部赶尽杀绝?!
到底什么仇什么恨,值得他做到这种地步?姚令喜迅速冷静下来,将丹歌拉到身后。
“我没事。”
她回头扫视自己人,神情冷肃,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切莫轻举妄动。
一众陪嫁,都是经年在近前伺候的老人,看见姚令喜锐利的三角眼中有寒光闪烁,嫩唧唧的腮帮都鼓出了硬线条,立刻如临大敌,全神戒备,丹歌更是蠢蠢欲动,暗暗观察有没有机会冲出去,找侍卫护驾。
定过神,姚令喜回头正对章栽月,捏起袖子,毫不掩饰地擦拭额间细汗,与他哂笑;“诱敌深入,瓮中捉鳖,原来章大人为我花了这么多心思,接下来的重头戏,想必就是借刀杀人,我惨死,你干干净净脱身,究竟什么计划,可否打听一二?”
此言一出,姚令喜的陪嫁们默默吞咽口水,国公府众人则弱弱垂首,思量是该出门去回避,还是现在就开始蓄力,一会儿好给大公子做帮手。
还是蓄力帮手吧。他们人心齐整,都道大公子为心上人报仇,公主绝对该死,千刀万剐下油炸的话,怎么能少了自己那一刀?
由是殿中所有视线聚焦章栽月,唯等他一声令下。
只是章栽月闻听姚令喜话语,瞳仁微微一缩,眼中闪过一抹光亮,负在身后的手徐徐交握,心中所想,是贱人姚令喜不吵不闹,过于稳得住,而她看清局势的速度,稍微超出他预料。
不。没什么好诧异的。章栽月止住犹疑的涟漪,这恰恰证明她心中藏鬼,一激就原形毕露。而且诚如她所言,现在瓮中捉鳖,鱼在刀俎间,任他料理,就算看清楚了,又能如何?
姑且让她死得明明白白,彻彻底底,务必带着对残害阿图的无尽悔恨与恐惧,再踏步黄泉路。
“告诉你又何妨。”
章栽月侧脸,斜睨姚令喜:“觉得热是么?因为你喝的酒里,掺了会让人欲/火焚身的催/情/药。”
“什么?你给我下药?”
姚令喜腾地坐直,难怪他一口不喝,全给倒了,难怪我一直幻视四哥,敢情是被药力催的?她赶忙又朝地上那滩酒看去——果然,四哥还在。
“你也无需出去叫人。”章栽月掠过姚令喜,视线落到丹歌身上,点破她那点儿小心思:
“万安宫来的侍卫,共计五十三人,也都吃下了一样的催/情/药,待会儿,我自会放他们进来,好生伺候你家小姐。”
“怎么会——”
顷刻间,又是催/情/药又是五十侍卫,陪嫁众人如遭雷击,人人自危,后脊凉透,头昏目眩,丹歌气得牙根发痒,跳起来指着章栽月鼻子骂——
“你!你畜生!小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处心积虑害——”
“丹歌。”姚令喜担心她引火烧身,慌忙摁住她瞪眼,“你闭嘴。”
“可是小姐!”
“叫你闭嘴。”
姚令喜一边强硬地将她拽到身后,一边飞速想办法应付,凭借章栽月三句话,她大致推测出前因后果,抬头再看他强压怒火的故作平静,登时心中有数。
“看来,”她笑嘻嘻歪头,一副混不吝的无赖样,“被你捉住了呢。就是我做的,为了独占你这口唐僧肉,逮到你心爱的女人,欺辱她,作践她——”
伴随姚令喜开口认罪,国公府下人无不暗暗点头,心下了然。而章栽月强撑的那点以牙还牙,血债血偿,按照计划让她完完整整遭遍所有折磨,再送她去死的克制,肉眼可见地开始崩坏。
脖颈青筋暴起,他拳头嘎吱作响,再也熬受不住——掐死她!现在!立刻!马上!
一步跨出,他逼到姚令喜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