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那小手打得,老婆子可看不下去。”李嬷嬷往东厢房方向啐了口,“跟夫人说,夫人还骂了我一顿,让我别再说那书生的坏话。”
赵嬷嬷压低了嗓子:“不知道这白脸先生是什么妖孽,将老爷和夫人拿捏得死死的,一个“不”字都不能说,全宅子的人都得跟供菩萨一样供着他。”
晚风卷着蝉鸣掠过回廊,三个影子四下张望一番,挨得更紧了些。
“可不是,咱们宅子上下都行节俭,唯独给这个白脸书生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最贵的,什么新鲜吃食也是先送到东厢房去,甚至......”张嬷嬷先抬头看了看,才对着二人挤眉弄眼说:“甚至还把年轻貌美的侍女,都调去了东厢房。”
“啊?还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李嬷嬷眼神中又是惊诧,又是兴奋,“我看那东院除了两个从小跟着少爷的贴身侍婢,不就只有杨婶她们几个老婆子么?”
“诶呀,后来被白脸书生退回来了,说是耽误七少爷读书,还趁机把伺候的人都撤了,就留了几个年纪大的婆子。”
“这倒是少见,不过杨婶她们几个从东院走到西院,都得花上一炷香的时间。”赵嬷嬷连连咂舌,“院里就留这么几个老货,能伺候的过来?”
“这就是另一个怪事了。”李嬷嬷的豁牙漏出嘶嘶气声,“不教书的时候,这白脸书生对七少爷好得出奇。几个婆子人手够不上,书生就亲自照顾七少爷饮食起居,比老爷和夫人对七少爷都细心。”
“你也看着不对劲是不是!夫人今天还美滋滋地说,先生是把七少爷当自己孩子呢!”张嬷嬷冷哼一声,将手里玩弄的草叶狠狠扔在地上,“老婆子看啊,这白脸书生奇奇怪怪,居心不良,看起来不像是养儿子。在我们村里这样同吃同住,事无巨细得安排,倒像是......”
两个嬷嬷异口同声,“像什么?”
“像是老光棍买个小丫头,从小当媳妇养呢!”
李嬷嬷跟着撇嘴,“是啊,而且他不是说自己是个还俗的道士,追求身外无物。一不要银子,二不吃也不喝,你们说那他要啥!少爷都快到束发之年,还一起洗澡,难怪东院传闲话。我可听说有些道士练功,可就是靠床上功法,延年益寿呢!”
赵嬷嬷摇头叹气,“唉,我们好好的一个小少爷,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别被带的也不近女色喽。”
有人的地方,向来是不缺闲话的,这些话难免传到朱焰耳朵里,也是付之一笑,毕竟自己也并非问心无愧,随世人去说罢。
又是一年盛夏,朱焰坐在东院里的杏花树下,手中拿着一只玉杵,一下一下敲击着石舀,指甲被溅出的石榴汁水染成了红色。
“先生。”
廊柱后突然窜出刚沐浴后的胡小七,发梢还坠着水珠,单薄中衣洇出腰身轮廓,整个人栽进朱焰怀里。
“怎么又不擦干头发就出来?”朱焰捞起绸帕裹住他滴水的发尾,“到时候着了风又要喊头疼。”
“弟子听着房外先生咚咚咚敲得声响,心里痒痒,想赶紧出来看看先生在做什么,需不需要学生帮忙。”胡小七顺势将手肘搁在他膝头,撑起脸颊,探着脑袋往那石舀中看去,伸出手想扒住他的腕。
“你不捣乱就是帮忙了。”朱焰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
“嘶......”
胡小七马上把手缩了回去,又被朱焰捉住手心,平放在腿上,熟练地抹上了药膏。
“疼吗?”
“不疼。”胡小七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先生疼吗?”
朱焰嘴角勾起:“是你受罚,我怎么会疼?”
“疼在我身,痛在先生心啊!”
朱焰在手心使劲按了一下,“从哪里学的,油腔滑调。”
胡小七另一只手捂住嘴巴,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睫毛扑闪,“先生不喜欢,那以后我不说了,先生别生气。”
“跟你生气,可还有完么?”朱焰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将那只手从嘴巴前拿了下来,也抹上了药膏,还细心地吹了吹。
胡小七望着摆的满桌的冰碗和水果,欢喜道:“先生是在做冰酪吗?给我做的?”
“这院子里还有别人么?”朱焰将石舀中的石榴汁,倒进了旁边的冰碗里,满满一碗冰酪,配上夏日瓜果,端到了小七面前,香味沁人心脾。
小七像一只小狗一样,趴在朱焰腿上,在两腿间抬起脑袋,两只手心向上悬在空中,可怜巴巴地说:“先生,手疼。”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疼。”朱焰见他这副模样,哪里还装得出一点生气的样子。
“刚才是怕先生担心,故意说不疼。”胡小七仰头衔住送到嘴边的玉勺,伸出舌尖卷走桃肉,“现在想到不能欺骗先生,还是应该跟先生说实话。”
“把你这诡辩的本事用在学习上,也不至于一个时辰写不出一篇策论来。”朱焰嘴上虽然说着,手上却是不停,将冰碗端起,用玉勺又剜了一小块冰。
“先生做的比膳房的厨娘还好。”胡小七一口下肚,连连称赞,“想要桃子。”
朱焰挖出一大块桃肉,“君子远庖厨,如今为师为了你,已经要与厨娘相比较了?明日是不是还要为师给你洗手作羹汤?”
胡小七知道朱焰现在心情不错,便也放肆了一些:“若能得先生这般的新嫁娘,那小七死而无憾。”
“你这张嘴,还是堵起来的好。”朱焰将冰碗旁的绸帕团在手里,“我看这块布就不错,张嘴。”
胡小七微微启唇,宛如初绽的花瓣,轻轻叼住了那块帕子的一角,将其含于齿间。伏于双膝上抬眼,带着一抹挑逗,长长的睫毛轻轻飞扬,如同蝴蝶落于双眸之上,灵动异常。
与此同时,朱焰以两根手指轻巧地夹住了绸帕的另一端,如藤蔓般顺着指缝缠绕盘旋,手指与嘴唇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指甲上的石榴汁水点染于唇瓣之上,更添娇嫩可爱。
少年的脖颈被迫仰起,露出艰难滚动的喉结,却仍弯着眼笑看对方,等着他用手中的玉勺替换掉齿间的锦帕。
胡小七在朱焰喂食下,一口气吃了一整碗冰酪,还待拿第二碗。
“不可。”朱焰轻敲他发顶,声音低沉,“君子不贪口腹之欲,不慕权势虚名,不图富贵荣华,方能有高洁之志,淡泊之心,宁静之境。于纷扰尘世中,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如松之立于峭壁,不改其青翠;如莲之出于淤泥,不染其尘埃。”
“先生教训的是。”胡小七收回了已经摸到冰碗的手,低头应道。
“把手伸出来。”
“先生,今日打的还没好呢!”小七幽怨地看着朱焰,然而还是乖乖把双手伸出来,并在身前,手心向上。
朱焰将刚刚的帕子拿过来,缠在腕间越收越紧,最后打了一个结,抻着那结的一头,说道:“管不住自己的手,为师帮你管。今日就这样绑着,直到作出十篇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