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自然是良辰吉日扎堆,毕竟是喜事,将军多体谅,一会也就过去了。”
“听你这语气,怎么感觉还有点羡慕?”小七蒙在杯子里,只露出了一双眼睛,眯起来盯着朱焰,“我警告你,本将军虽然宠你,但你也不要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不然最后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朱焰嗤笑一声,凑到他的眼前:“下官除了想着伺候好将军,还能有什么心思呢?”
“没有最好,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小七伸出手,在他胸口戳着,“将军府绝对不会娶一位男妻进门,你若是铁了心跟着我,便要做好此生都没个名分的准备。”
朱焰盯着他锁骨红痕,轻笑一声,“名分是给别人看的,我只要每天能看见你好好活着,就够了。”
胡小七有些不解:“你好像很怕我死掉一样。总是这么说。”
“是,很怕。”
“死有什么可怕的?”胡小七躺平了望着床帏,平淡说道:“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的剑快,谁就能活。我以前每天睁眼到闭眼,眼前全是死人呢!作为一名武将,脑袋掉了碗大的疤,大不了来生再见,从没有说怕的。”
朱焰抚摸着他的眉心,将自己的苦楚吞下:“可是来生,你就会把我忘了。”
胡小七被他摸得有些痒,索性闭上了眼唱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前世千年回眸,今生得以相遇,你的样貌早就刻进我魂魄里,下一世再见你,我也一定能想起你。”
“但愿吧。不管来世,先过好今生。小七,你不知道我盼了多久,才盼得这一世。所以,”朱焰吻了吻他的眼睛,“好好活着,活久一点,好吗?”
胡小七正感受着他的轻吻,思绪放飞,忽然想到什么,坐起身说道:“哦,对了,三日后宫里举办春日宴,文武百官都去,你陪我一起吧!可以饮酒、作诗、赏花、听曲,好不热闹呢!”
朱焰又轻轻将他推倒,一双桃花眼泛起旖旎,嘴角勾起,“下官谨遵将军令。”
这一朝代身处盛世,皇宫也较朱焰当皇帝那一朝时,更加气派华丽。金砖玉瓦折射着春日碎光,青石径缝隙嵌着南海珍珠,连太平湖畔的宫宴摆设,都比朱焰记忆里奢靡百倍。
此时太平湖四周摆满了各色糕点和鲜花,皇帝携文武百官,悠然漫步于湖畔蜿蜒的小径之上,湖上有歌女伴着宫廷乐师,钟鼓之音雄浑有力,回荡在空中,与细腻悠扬的弦乐交织在一起,穿透云霄,响彻湖面。
其间,还不时穿插着几缕异域琴音,为这乐章增添了几分特别的风情,使得盛宴声势更为宏大热烈,尽显繁华盛景之韵。几只黄鹂在树上啼叫,早樱花瓣纷飞,好一个人间四月天。
朱焰不禁想起,前一世,也是这宫廷花园,自己在前面走,小七只能在后面跟着,混在一众侍从中,回头看一眼都是奢望。
这一世,他走在了前面,锦靴踏上满地落樱,趁无人注意时,就把手身向自己,尾指勾住自己的衣袖,用弯弯的眼睛对着自己浅笑。
可又像偷东西的孩童,怕别人发现,一点风吹草动,就赶忙收了回来。
“阿昇!”
胡小七正沉浸于二人的游戏,突然被叫到,有些慌神,忙上前跪地:“陛下,臣在。”
“朕听闻你最近在府上很是用功,夜夜秉烛念书。”皇帝转动着翡翠扳指,一脸慈爱看着胡小七,“今日春和景明,这园子里百花正盛,不如来作诗一首,看看你这用功的结果如何?”
胡小七夜夜秉烛倒是不错,可是这书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无奈张了张嘴,窘迫回答:“陛下莫要取笑臣了,臣一介武夫,加上今日这么多大学士、大文豪在此,哪里轮得到臣作诗呢?别说是诗,臣那顶多算认识几个大字罢了,莫要玷污了这美景,也污了各位大人的耳朵。”
皇帝继续笑说:“做不出来,便背一首。孤想听听,近来可长进了没有?你也不用看别人,就你自己背的才有趣,也给诸位爱卿助助兴。”
胡小七闻言也不推辞,知道皇帝是有意拿自己开心,抬头看到头顶的杏花树,风吹过,落英缤纷,脑海中蹦出了几句,便脱口念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他本是偷瞄向朱焰的方向,却听满座文臣突然此起彼伏地咳嗽,几位嫔妃的团扇遮住了翘起的唇角。胡小七茫然望着飘落的杏花,直到小公主晃着珍珠步摇跳下玉阶。
“昇哥哥要嫁与谁呀?”
哄笑声一片,小七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跪地怨道:“陛下,臣就说臣不背,这才背了两句,就惹得大家耻笑臣,您还是饶了臣吧!”
皇帝笑而不语,身边的小公主已经一蹦一跳到了他身边:“昇哥哥,你可知道,这诗后面一句是什么?”
“回公主,臣就背到这,刚看这春风、杏花,便只想到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两句,难道这诗不是写春日盛景?”胡小七面对着小公主,行了一礼,恭敬回道。
“妾拟将身嫁与,一声休。”小公主声音如银铃,“这可不止是春,是少女怀春的词,你怎么会背来这些?父皇说你突然开始用功,原来用的是这个功夫,哈哈哈哈哈,你是不是拿错了书,这功用错了地方?”
公主说完,一众大臣、妃嫔都跟着笑得更大声了,小七被说得耳尖渐渐染上杏色,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退回了人群中。
就在众人其乐融融之时,一位棕红色头发的异国使者,准备溜须拍马一番,捧着玉匣上前跪在皇帝身后:“陛下!陛下威仪震八荒,高坐明堂之上,才有这四海升平、未央乐事。我们小小蜀国得陛下庇佑,百姓方能安居于世,微臣此次来朝,带了蜀国刚挖出来的千年人参,国王特意叮嘱微臣,这样的宝物只有天朝的皇帝陛下才有资格享用。”
后面跟着的同样红色头发的后妃,也走上前挽住了皇帝的胳膊:“是啊陛下,兄长一心臣服于陛下,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想着要先进贡给您呢!”
皇帝今日心情大好,大手一挥,“蜀国上下一片赤忱,该赏,今年蜀国的朝贡降下三成。”
那使者跪着向前蹭了半步:“陛下实乃真龙天子,身耀天光,承袭天命,为天下万民之主,陛下恩德必将万世流芳......”
只是那使者还没说完,刚刚说话的后妃脸色煞白,已然扑倒在地,满头珠翠叮当乱响:“陛下,他不是这个意思,蜀民愚钝,还未开化。陛下乃人间帝王,人族的神祇,自是与天帝冥王平分三界,绝非天命之说!”
“天命?”皇帝忽然捏碎掌中琉璃盏,手背青筋暴起,煞气逼人,“孤十岁登基,救大周于乱世,平定番乱,剿灭贼党,礼贤下士,广纳贤臣,几十年苦心经营,才有了今日万国来朝的盛景。在你眼里,就一句受命于天,便结束了?孤御驾亲征,战场杀敌被砍断了脚筋,仍穷追残寇时,你的天帝在哪里!”
那使者已经吓得不敢再多说,不停地磕头掌嘴,嘴里喃喃不绝:“微臣该死......微臣该死......微臣误言......陛下息怒!陛下开恩啊!”
“你们都记住!”龙纹袍袖挥落案前金玉酒樽,九条盘龙同时震颤,“大周朝从不信天地神佛,世间万民,只能有一个信仰,就是孤!孤才是万民之主,孤才是天下人皇!”
一旁的皇后见状,忙上前安抚,“陛下,他一个小邦之使,中原话都说不清楚,您莫与他置气,平白坏了今日心情。来人!”
禁军铁靴踏碎满地杏花,玄铁味道冲散牡丹花香,满园春色凝成冰霜。
“还不快把这使者拖下去,杖责五十,以儆效尤。至于丽贵人......”皇后踩着丽贵人散落的发簪,跪在皇帝身前,“陛下,贵人来朝已历三秋,非但未能诞育龙裔,以承天祚,且于平日与母国通书,亦未尝显扬我周朝之赫赫皇威。陛下平日待其和其母国,恩厚有加,岂料蜀中之地,竟有此等悖逆之语流传。实在当则以重罚啊!陛下。”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完跪在地上的二人更是山呼万岁,磕的头破血流也不敢停。
“罢了,阿昇。”
“陛下。”
皇帝遥望天边日光,面无表情说道:“丽贵人突生寒疾,身死宫中,特许尸骨还乡,以显天朝恩慈,由胡将军护送灵柩。”
“臣领旨。”
“阿昇,你见到蜀国国王后,传孤口谕,孤认为,这个蜀字,到底还是不如周好。”
胡小七从安排自己送尸骨便知道,这就是要收了蜀国,只希望蜀国国主识时务些,最好是自戕,还能省了自己的事,不然兵戎相见,又是生灵涂炭。
最重要的是,战事一开,灭一邦国,少说也要数月,自己才刚入温柔乡,可舍不得再守几个月空床。
“陛下!陛下!求陛下饶命!求陛下开恩!”
“陛下!求陛下饶了兄长!放过蜀中百姓吧!陛下!陛下您杀我们二人,莫要牵连蜀国百姓啊!陛下!”
很快,琉璃碎片被宫娥无声扫去,乐师指尖流出的丝竹管弦乐声,盖过了杖刑余音。皇帝倚着龙纹凭几,仍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继续与大臣嫔妃赏花饮酒,怡然自在。
然而跟随的大臣们都有些惊魂未定,小七早就知道皇帝是这脾气,倒是有些担心朱焰第一次进宫,就见到龙颜大怒,怕吓到了他,时不时往后瞟了几眼,谁知朱焰流露出来的,更像是一脸赞赏的表情。
殊不知,朱焰此时看着周朝皇帝,内心还在感叹:这才是大帝风范,看人家这皇帝做的,再看我那窝囊皇帝,连个侍从都保不住。
啧啧啧。
剩下的半日,众人皆如履薄冰,表面上对着皇帝赔笑,胆战心惊地说些殷勤之词。
只有路过一大片牡丹园时,各色牡丹竞相绽放,红的如火,粉的似霞,白的胜雪,黄的赛金,色彩斑斓,而且姿态各异。有的含苞待放,羞涩而含蓄;有的半开半合,娇艳欲滴;有的则完全盛开,如同盛装的贵妇,尽显真国色,引得诸人连连称赞,流连于其中,才暂时忘了刚刚的小插曲。
“父皇,你看那朵!最深处最大的那朵,开得正艳,又是正红色,配母后最合适了!”
说话的是皇帝最小的女儿,景泰公主,今年刚刚及笄,天真活泼,一路蹦蹦跳跳围绕在皇帝与皇后身边,看得出来也是正得宠的一个女儿。
“玉儿喜欢,那就让他们摘下来。”皇帝话未说完,景泰公主提着鹅黄裙摆奔进花海。
“不必了!儿臣要亲自摘下,敬献给母后!”
“皇儿小心啊!那花丛中多尖刺,莫要伤了自己!”皇后看她不顾阻拦地跑进了花丛中,绞紧的帕子洇出汗渍,一双眼睛定在了那鹅黄身影上。
“皇后,不过是去摘朵花,孤这个年纪,都已经上战场了,孤的孩子,都是王族之后,是草原上的雄狮,中原的霸主,不可娇生惯养废了心性。”
皇后也不敢再多言,只好应承道:“陛下教训的是,臣妾知错。”
似是察觉到一丝异常,朱焰忽然眯起眼睛。最深处那株红牡丹悄然绽放,像四溅开的血花,花叶掩映间,公主腕间金镯正缠上一截深绿色的枝条——形如兽爪,泛着铁锈味。
“父皇!这花枝会动!”少女惊叫混着金镯脆响,“看儿臣摘下来,将这宝物献给父皇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