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的小村子里,老人们觉少都会起得很早,接着起床的下一批人是还留在村里种地的青年人,再然后起床的就是留守在村里的孩童。
乌云遮住太阳,雨点子断断续续、绵绵密密,冲刷着村子的石板路。天气不大好,不过挡不住人们过节的心情。
老人坐在屋檐下,折着黄纸,小娃娃们等待父母归家,溜狗逗鸡打发时间,盼着一家人一年一度的踏青扫墓。
楚柒每年都来,和村里关系近的亲戚混了个脸熟。她遇到村头刚出门的二奶奶,和她打招呼。
二奶奶初见她时些许愣怔,寻思了一番,才想起来这个小姑娘是谁。二奶奶慈祥地对楚柒笑,看她不再是一个人,带个陌生人来,眯起眼,想看清这人长什么样。
她昏花的视线中,只看是一个又高又精瘦的小伙子——咦?还是小姑娘?留着长头发,应该是个高个子的姑娘······
“二奶奶拜拜,我先走了,您路上慢点嗷。”
“好嘞,山路上打滑,你们悠着走,不要被怪石头绊到。”二奶奶说着乡里话,杵着拐杖,慢慢走了。
楚柒看着她离去,默默收回视线。她奶奶应该和二奶奶相像,不过无法确定,自她出生不久,二老就离世了,没留下印象。
二人继续穿过村子小道,走上一座小拱桥,楚柒刚上桥,迎面又撞上了熟悉的面孔。
她脚下微顿,不自觉垂下脑袋,装作路人继续走。
那对迎面走来的中年夫妻,女人端着簸箕,装着绿菜,男的提着一只水桶,二人带着口音咕咕哝哝,听不清说什么,一时没有注意桥上陌生的外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下到桥头,女人突然有些疑惑,停下脚步,回头打量。她立即辨认出人,拉着自家男人,压低声:“你看,那家的扫把星,又来了······”语气中带着阴阳怪气。
那声音刻意压低却格外清楚,飘进了楚柒耳中。她不理会,低头看脚走路,稳稳踩住脚下的每一块石板。
并排撑伞的裴长离收到身后不怀好意的视线,他眼神一敛,微微偏头,漠然地扫视了一眼对方。
那女人正翻着白眼嘴里嘀咕,下一秒就被抓包,她顿感尴尬,装作无事,拽着男人加快步伐离去。
······
从石桥上下来,再拐两条小道,就到一座双峰山的进山口。这个村子和邻居的两个村子的祖坟大多安置在这,除了楚姓,还有其他三四个姓。
楚家祖坟位于双峰低洼连接处,前有明堂、后有靠山,左右合抱,绿植荫蔽,占据着一片风水宝地。
攀爬上山的曲径泥泞不堪,尤其是沾了雨水潮气,容易打滑。
楚柒从石桥下来后,兴致缺缺,只顾闷头爬山。
裴长离几次欲开口,最终还是忍住,顾虑到他可能又会戳到小妖伤心事。
进山又耗时将近一小时,是一天最热的时候。
绵绵的雨有停下的迹象,气温不断攀升,楚柒的额头上黏腻着水渍,分不清是汗是雨了。
到达父母坟前,按老规矩,楚柒铺开布条放在泥土上,跪在坟前,点燃三炷香,双手握着,拜了拜,然后结结实实磕下头。
磕完头,再把三炷香插到小香檀中,楚柒站起身,收好布条。
拿出馆长送的好酒,她看这牌子,馆长也不心疼好好收藏起来,然后开了瓶塞,洋洋洒洒撒进泥土里。
撒完酒,她又掏出亲手折的小黄纸人。
“小妖,这是什么?”
裴长离在她店中没看到过这样的小纸人,一张黄纸,写着符文,折叠而成,在小人头上、手上、肚子上将将好各露出一段符文。
“前段时间学的,这叫送财童子。烧这个小家伙过去,比烧天地银行有用。”
据她所知,下面那个“天地银行”也是和她的渡魂系统一样的,业务混乱,常常搞错寄存款的对象,很是不靠谱。
她之前浏览司命庭的新闻报刊,偶然翻到了这个,送财童子可以简单理解为一家开在下面的快递公司,而且是私企,没有官方认证,干不过天地银行,所以迟迟普及不到人间来。
楚柒蹲下,将小黄纸人放在香檀里,摆好立正,然后念咒,小黄纸人瞬间燃了起来,发出幽幽蓝光,小人在火光中扭动起舞,像在跟她招手。
但黄纸不经烧,一下就烧干净了。
楚柒刚要上扬的嘴角耷拉下去,只道真没意思。
“尽管花去吧······”楚柒欲张口再说点什么,突然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要说的话吞进了肚里。
这时,一只手轻轻摸上了她的头顶,似在安抚,温柔地拍了两下便克制地收回。
楚柒抬起头,裴长离太高了,再抬起点角度,才能看到他的脸。
“我去周边走走。”
他看出她在想什么,主动离开,不让她为难。
······
等裴长离的身影不在她视野内后,楚柒嘴角微动,开了又闭上。
明明以往每年都好意思开口,对着爸妈的墓碑大聊特聊,毫不在意什么路过的人啊狗啊鸟啊,此时此刻,却不知怎的,硬是开不了这嘴。
她看向馆长的酒,拿起来摇了摇,里面发出叮里咣啷的响声。
她还没喝过什么好酒——她安慰自己没什么大碍,反正爸妈看不见,馆长也看不见,没人知道她偷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