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饭店里,一个男人正抓着饭菜往嘴里猛塞,筷子都夹不稳,干脆上手抓,烫得直吸溜也不停嘴。
谢忱抱着双臂,冷眼打量对面邋里邋遢的谢柏山。
他俩有一个多月没见了,连条短信都没发过。谢忱本来巴不得这老赌鬼死在外头,没想到今天又诈尸似的冒出来了。
谢柏山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身上那件谢忱给他买的外套脏得看不出颜色,最膈应人的还是那只灰眼珠子,明明早瞎了,盯着人看的时候还是会让人浑身不自在。
“你是不知道我这些天过的都是啥日子!”谢柏山喷着饭渣子嚷嚷。
他不知道怎么就被讨债的追到了,他从谢忱那里拿来的钱都赌完了,哪里还有多余的来还钱?那群人凶神恶煞,打起人来毫不留情,他一条腿险些就折在那儿了。
他也不敢回出租屋那里,于是在外地姘头家那里躲了一个多月,还是被人家丢出来了,他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东躲西藏,最后实在受不了了今天上午跟着一辆货车偷摸回到嘉城。
“该。”谢忱眼皮都没抬。
“我该?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谢柏山豁着漏风的牙破口大骂:“姓孙的那个老东西打个喷嚏你都上赶着伺候,到了你亲爹这里就是该?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狗东西,妈的,是不是将来我死了你都不管?你个吃里扒外的……”
他扯着嗓子喊,看着对方扭曲的老脸,谢忱恶心得反胃,晚饭直往上涌。
他摸出手机划拉两下:“被追债这么惨,是该给你找个新窝了。”
谢柏山立马闭嘴,浑浊的眼珠子直放光:“要搬去你那儿吗?我就知道我儿子心里是有我的,哎,你那房间够吗?先说好,我不喜欢和陌生人住一起……”
他沾着菜汤的手比划起来,手舞足蹈幻想以后的好日子,却没注意谢忱越来越沉的脸。
“赶紧把你那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弟弟赶出去,老子……”
“不住我那儿。”
谢柏山猛地一顿:“不是?那……”
“看守所。”谢忱冷冰冰截断他的话:“管吃管住还防债主,你做梦都能笑醒。”
他把手机反过来,手机屏亮着110的拨号界面。
“你他妈敢!”谢柏山一巴掌拍在油乎乎的塑料桌上,油点子溅到谢忱衬衫上,震得碗筷哐当响。
谢忱瞥了他一眼:“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
谢柏山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涨红着脸恶狠狠说着:“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谢忱拇指悬在通话键上,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谢柏山,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你用石头砸没法反抗的小孩了,现在轮到你躲了。”
眼见他的手指快要碰到屏幕,谢柏山眼疾手快立刻拍掉了手机。刚才的嚣张一去不复返,他非常麻利的换上一副求人的可怜模样。
“忱忱,你看爸就要二十万,这对你来说又不是难事……”
他的唾沫星子喷在手机屏上:“爸跟你保证,爸还了钱就戒赌,咱爷俩好好过,爸把那些以前没给过你的父爱都补偿给你……”
他一口一句“爸”听的格外刺耳,谢忱的后槽牙咬得生疼,喉咙像被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掐住,慢慢收紧,呼吸越来越急促,蜿蜒可怖的青色血管缠绕他身上,拖着他陷入濒死的边缘。
谢柏山丑陋的面近在咫尺,谢忱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股无能为力的哀恸涌入胸腔,似有一团火正在熊熊燃烧,烧尽陈涵的一生,也烧毁他本该无忧的人生。
后厨飘来的辣椒油味混着谢柏山嘴里的蒜臭,熏得谢忱太阳穴突突直跳。
“滚。”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从钱包摸出两张皱巴巴的钞票甩在桌上,转身往外走时差点撞翻隔壁桌上来的砂锅。
“操,你这个天打雷劈的小贱人……”
谢忱把那些叫骂声甩在脑后,跌跌撞撞冲出饭店。油门一脚踩到底,开车一路向北。
·
冬天的夜晚降临的早,冷风从车窗缝里灌进来,刮得谢忱耳朵生疼,可他不想关窗。
车漫步目的的游荡着,最后停在了江边。
谢忱的额头抵着方向盘缓了半天,伸手去摸烟盒才发现手抖得跟筛糠似的。
夜风轻轻撩开他汗湿的刘海,喉头突然翻上来一股铁锈味。他冲下车蹲在路边,对着下水道口直干呕,吐出来的唾沫里混着血丝。
手机在兜里震,可他无暇去管。
打火机“咔嚓”一声打破了夜幕下的寂静,软蓝楼燃起的烟雾飘起来细细的——其实他平时最烦烟味,但今晚不抽根烟真熬不过去。
他今天做了四个心理治疗,身心都已经接近极限,晚上回家还得开会写报告,现在又多出一个谢柏山这个老无赖要应付。
这都不算完,家里还蹲着个陆元。这小子现在像个跟顺毛狗似的,谁知道哪天又突然咬人?
今晚突然降了温,寒风呼啸,冷风跟刀子似的往领口里钻。
谢忱冻得嘴唇发紫,他灭掉烟头,车停在不远处,他刚站起来,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往前栽。
心瞬间提起,可预想中的倒地并没有发生。
他没磕到水泥地,倒是砸进个热烘烘的怀里,这人身上还带着他衣服上一样的味道,两条胳膊跟铁链似的把他的腰勒得死死的,跟那天晚上大掌掐住他的腰腹是一个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