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低头吃饭,可他总觉得对面的人的裤脚一直蹭他露在外面的脚踝。
他越是躲,那人越得寸进尺再进一步,像一只像嗅到血腥的蚂蟥,隔着棉袜漫漫游走。
勺柄被攥得发烫,谢忱盯着碗里泡发的葡萄干,当他第三次撤回脚时,膝盖“咚”地一声撞到桌腿,桌沿边的那罐酸青梅应声滚落。
好在那是塑料瓶,只在瓷砖上划出断续的圆,最终停在陆元拖鞋边沿。
“记得带伞。”陆元弯腰捡罐子时,后颈的抓痕从领口探出来,紫红色格外刺眼。
谢忱猛地一震,那些羞耻的记忆——他如何求饶、如何被刺激到发出孟浪的尖叫、以及缩在陆元怀里剧烈发抖的画面仔仔细细一帧不少的又一次涌上心头。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天气预报说午后会有小雨……”
“知道了。”谢忱抢着起身,椅子腿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尖啸:“我吃好了。”
“……”陆元也放下勺子,望着他说:“我收拾吧,路上开车慢点。”
“好。”
玄关处,去年庙会买的晴天娃娃正在风中摇晃。谢忱穿鞋时,听见厨房传来碗盘碎裂的脆响,混着陆元低哑的咳嗽声。
他握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最终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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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挤进半开的车窗缝隙,发出呜咽般的鸣响。
谢忱并没有去医院,而是直接上了高架——他现在急需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发泄,不然他真的要疯了。
仪表盘上的指针已经越过了120,并仍继续加速着。谢忱紧紧攥着方向盘,指尖也跟着逐渐泛白,他的眼圈红了,漫着一片红血丝。
而下一秒,意外发生了。
前面的货车毫无征兆的突然变道挡住他的路,谢忱眼疾手快立刻踩刹车。奥迪s7横滑过三条车道,他紧紧攥住方向盘稍稍一偏,轮胎与路边激烈摩擦发出垂死的尖啸。
谢忱被安全带狠狠勒了一下,后又随着惯性重重弹回靠背,两辆车身轻轻擦过,只隔了不到十厘米的距离。
“胎神。”
谢忱望着货车驶去的影子,不禁骂了一句。
他的锁骨隐隐发痛,是在刚才精准的撞上了方向盘,疼痛让他想起那年缩在衣柜里的陆元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用尽全力死死咬在他肩头的牙印。
虽然印痕早就消了,可如今一回想起来,肩头还是忍不住发酸发涩。
车载香薰滚到脚边,谢忱将车停在最右侧的应急车道上,胸腔猛烈鼓动,他长长呼出几口气试图平复这场因惊悚避险带来的骇然,随即一阵后怕又油然而生。
他趴在方向盘上,无意碰到喇叭,刺耳的声响在这片空旷静谧的郊外显得格外违和。谢忱挪了挪位置,将额头轻轻贴在手背上,贴着脊骨的衬衫湿了大半。
巨大的冲击下带来的是极度无力。
良久,他才从口袋里哆哆嗦嗦摸出一包烟,打火机连按几次才蹿起火苗。
烟雾缭绕,他忍不住咳了几声。
陆元看上去和平常没有区别,他们也都很默契的没有提起跨年那晚的事,可陆元越是冷静,谢忱就越觉得害怕。
他的极度压抑仿佛一颗时刻悬在谢忱头上的定时炸弹,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扯掉了那条岌岌可危的引信,爆炸随时会响,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可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就像陆元说的那样,他能去哪里?只要他承认在平仲巷住过,那他就永远都是陆元的哥哥。
谢忱抽完最后一口,把微芒捻灭在烟灰缸里,掉头驶向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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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阿青最后一次心理治疗。
他的书包拉链上晃着新买的皮卡丘挂件,那是上个月班级义卖会班长硬塞给他的纪念品。
“谢医生,下周学校汇演我要演《小王子》里的飞行员,你有时间来看吗?”他问。
谢忱看着他,三个月前这男孩连和人交谈都发怵,如今阿青的校服衬衫不再皱巴巴缩进裤腰,挺直的腰板把胸前的校徽撑得端端正正。
“没问题。”谢忱把糖果放在治疗室的沙盘上,塑料糖纸折成的千纸鹤在夕阳下泛着金灿灿的光晕。
阿青离开后,谢忱开始收拾桌面。
他瞥见阿青留在桌上的绘画纸,一棵大树旁画着即将起飞的火箭——而三个月前在同样的位置,这张白纸上全是泪痕。
他微微一笑,将纸收进抽屉,放在那一摞象征新生的画纸上。而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他下意识去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谢忱按下接通键,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忱忱”将他刚暖了不久的心浇了个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