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以璇把从敦煌带来的许愿铃系在孙老头的床头时,铃铛相撞声惊醒了畏缩在噩梦深处的谢忱——
那个曾蜷在房顶抽烟的少年,此刻正被爱意与笑声温柔地拥抱着。
这才是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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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份静谧没有持续太久,谢柏山又一次找上了。
这次再见,谢柏山换了新衣服,刮掉了黑糟糟的络腮胡,他与谢忱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差,也就脸黄了些,斑和皱纹多了些,眼眶也深了些。
“老子的貂呢?老子的大平层呢?你让我住那四十平米的破房子恶心谁呢?”他猛拍桌面,震得沙盘治疗模型也跟着抖了几下:“龟儿子翅膀硬了敢糊弄爹?”
谢忱把门反锁上:“我给过你钱了,你还想怎么样?”
“你他妈给的那点够个屁,老子两天就花完了。”他抠着耳朵,不耐烦的说:“五千不够,再加。”
谢忱背抵着门,咬紧后槽牙问:“你要多少?”
谢柏山突然把腿架到一米高的安抚大熊肩上,胯部恶意地向上顶了顶:“这个数。”
他竖起食指:“一万,不过分吧?”
谢忱的唇角忍不住抽搐着:“地震怎么没把你砸死?”
“因为阎王嫌老子命硬啊。”谢柏山把沾着黄泥的鞋底往白熊的脸上蹭:“昨儿我可看见你妹妹了,那脸蛋俊的……”
话音未落,谢忱抄起手边的东西砸向沙盘,玛瑙摆件在细沙上砸出陨石坑——其实他更想往谢柏山头上砸的。
谢柏山丝毫不怕。
“你说要是突然有辆车……”他狞笑,掏出手机亮出偷拍照片:陆元正迈步往校门口走。
石英钟滴答声突然放大十倍。
谢忱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敢碰他们,我就让你在精神病院里烂到发臭。”
谢柏山“啧啧”了两声:“我的忱忱可真狠心呐。”
谢忱撕了一张白纸并潦草写下一串数字,墨迹重重穿透纸背:“钱我会打给你的卡里,以后有事打这个电话,不准来医院。”
“行,只要钱到位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谢柏山舔着嘴唇,突然将烟头摁灭在沙盘里的“家”模型上。
焦糊味腾起时,他贴着谢忱耳畔低语:“我知道你肯定想着把钱攒够数然后报警抓我,我劝你别和老子玩这一套。”
“其实当年地震,你妈死之前和我提了你,说……”
谢忱猛地抬头:“她说什么?”
“她……“谢柏山故意留下半截话,看着谢忱焦急而不得的样子冷笑道:“想知道啊,我偏不说。”
说罢,他哼着荤曲撞开谢忱离去。
门合上的瞬间,谢忱将桌上所有的书一扫而光,失力的滑落坐在地上。
月光穿透窗户照亮了这一屋的满目狼籍,良久,谢忱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蓝楼。
烟盒里只剩最后两根了。
谢柏山是外来嘉城上大学的,年轻时剑眉星目,俊朗非凡,一米八三的个子站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扑面而来着一副难以拒绝的阳刚之气。
陈涵在另一所大学,因为一次两校联谊两人认识,很快双双坠入爱河,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过了一年,谢忱出生了。
陈涵在公司是个小领导有自己的办公室,白天上班把谢忱带去公司,晚上下班做一桌丰盛的菜等谢柏山回来,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令人羡慕。
谢忱四岁时,谢柏山的公司因为效益不好而倒闭,没了工作的他就去开出租车,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一切就变了……
餐桌上再也聚不齐一家三口,谢柏山总是染着一身烟味深夜回来,一进家门就开始吆三喝四,陈涵因为他酗酒的问题跟他吵过几次,后来她麻木了。
而这也不过是悲剧的开始。
窗外急救车鸣笛声与谢忱记忆深处的雷雨渐渐重叠——那天雨势太大火车停运,陈涵只好退掉回老家的车票带着一同去的谢忱冒雨赶回家,结果推开门,却先看到了两个躺在地板上大汗漓漓的身躯……
谢忱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陈涵撕心裂肺的质问与轰鸣雷声重叠,谢柏山不以为然,甚至脸上没有半点羞愧,他悠闲的点了支烟,哼着那首下流小调然后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想离婚啊,老子不同意,我看你怎么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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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截烟灰坠落时,整个房间最后一个活物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