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床昏迷了吗?”
马晶开完院周会,进门就看见花斐将一摞《知情同意》《特殊病情交代》甩在战战兢兢的住院医小周身上。
小周结结巴巴:“没,没有。”
“为什么不让她自己签?”
小周脸成了猪肝色,产房只剩两个住院医,她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忙得几近倒地身亡,没换来一句安慰不说还被塞了一肚子“人参公鸡”。
自从傅医生带着秦棉离开,花医生就化身行走火药桶,逮谁炸谁。
“她说太痛了,写不了字,所以才找家属签的。”
“你知不知道胎儿多大?家属写坚决要求顺产,拒绝剖宫产,你真把她拉产床上顺?”
小周属于资深住院医,在高危科室——产科医患纠纷中淌了三年血,面对上级大夫咄咄逼人有了相当的抵抗力,如今依然被花斐的阵仗吓得缩头缩尾,恨不得原地消失。
产科根据B超报告估算胎儿重量,这名产妇没有规律产检,临产才跑来急诊,病历里就一张现病史,没有任何检查报告。
“我看着肚子不大,以为可以阴/道分娩。”小周组织了半天斗胆说出了缘由。
“离了B超就估不了重了?摸过她肚子吗?”
小周面色一赧:“没有。”
即便摸过她的火候也没到能出估算胎儿的重量。
可没摸和摸了摸不出,在花斐那虽然都会挨骂,性质却完全不一样。
“去10床,再给我摸一遍,摸好了,报个数给我。偏差超过500克,临床技能0分。”
小周在花斐凶狠的注视下,心如死灰跑去10床徒手估重。
“你怎么又把小周弄哭了?”马晶重音放在“又”上,小周绝壁不是唯一受害者。
“手摸估重,你要求也忒高了,她就一住院医,估哪门子重。再说,想估重,做个B超不就行了?你搁这刁难人,小心投诉你。”
“B超是一定要补做的,但是马婶,B超估重和手摸估重能一样吗?B超看头,就是看个骨架子,手摸是骨肉一起看。同样身高的人还有胖瘦之分。肚子都不摸一下,当什么产科医生?”
花斐非但不领情,还趁机把马晶也教育了一番。
“这机关枪似的,把人怼成筛子你就高兴了?小傅不在,真没人镇得住你了!”
“说事就说事,少扯傅泓之。”
“得,我也不和你争。”马晶摆手,“小周明天领证,下午赶高铁回家,你赶紧放人。”
“领证?”又一个请假,花斐更加没好气,“都走了,谁干活?不批!”
马晶诡异地嘿嘿一笑,“这就给你找个干活的来。”
她从门口领进个背双肩背的粗壮男生。
“小李,李添喜,单位是佳和妇幼保健院,规培到第二年。佳和妇保评审没过,规培基地撤销了,派到咱这来了。”
“花医生好,”李添喜恭敬地问候。
花斐冷冷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
不知怎地,花斐只粗粗看了李添喜一眼,李添喜却感觉被自己像安检仪上的行李,里面塞了多少破棉花被她看的清清楚楚。
“戴几号手套?”花斐问。
李添喜有些意外,毕竟他还没遇到过一见面就关心人手大小的。
“8.5”。
“8.5?”花斐冷哼,“你怎么好意思选产科?”
“改行吧,你不适合妇产科。”花斐说完,便没事人一样去洗手池洗手,全然不管站在身后的李添喜表情崩塌。
马晶悄声:“库房可以领出8.5号手套。”
“库房可以领出8.5号手套,可谁的产道经得起8.5号大熊掌?”
一句话说的马晶哑口无言。
产科医生护士无论男女手都小巧纤细,像傅泓之,将近一米八的人,手套尺码只有6.5,和花斐一边大。
产道皱襞虽然展开能铺满一个足球场,可一双8.5大手伸进去内检,怕不是还没生,产道就撕裂了。
这人再杵在这也逃脱不了拒收退货的命运,马晶只好带他出去:“走吧。找蒙医生,让她给你调。”
“哎,”花斐的声音远远地从办公室传出,“告诉蒙朝霞,产前产后产房手术室,别叫我看见这对熊掌。”
马晶咬牙切齿,冲回去怒骂:“你就仗着小蒙脾气好,不和你计较,张狂得上天入地。哪天田老小蒙都不在,你就等着自作孽不可活吧你。”
马晶把李添喜送回到蒙朝霞办公室,气呼呼地说她有辱使命。
“不怪你。”蒙朝霞从电脑前转过来,摘下眼镜,看电脑太久,眼皮黏在一起导致她睁不开眼,滴了几滴人工泪液才有所缓解。
蒙朝霞疲惫地笑笑:“小李就去计划生育吧。”
马晶急了:“这个去了计划生育,下一个呢?后面这个可是......”
“可是张扬跋扈还爱迟到,”蒙朝霞站起来,“所以还得麻烦你。”
蒙朝霞知道花斐反感,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放眼整个产科,除了刚入职的傅泓之,就花斐教学时长不足。
教学医院,带教KPI在晋职称中可是单项否决。
“小蒙,”马晶满心疼惜,“何必呢?何必这么让着她。”
8.5号熊掌是真的,恶心蒙朝霞也是真的。
“你就动用一次上级医师加科教秘书的权力,看她能怎么着?”
蒙朝霞闷头不语。
她手中这点权,在花斐那根本没有威慑力。
马晶叹了口气,拍拍她:“我走了。”
蒙朝霞仰面笑道:“赶走一个,下一个,应该好说点。”
马晶可没那么乐观:“这个点还不来,简直触了她死穴。你可想好了,这要闹得比李添喜还难堪,连你也搭进去。”
蒙朝霞宠辱不惊地笑笑:“放心。论嘉大一院谁能管得住离经叛道小年轻,非花斐莫属。”
“你可真看得起她。”
“我了解她。”
“你呀......为了给她晋升铺路,真是煞费苦心,”马晶再一次叹气,因她知道即便如此花斐也不会领情。
蒙朝霞都这样了,马晶也就舍命陪君子:“你放心,高低我得让她把人收下。”
“谢谢马姐。”
临走,马晶问:“告不告诉花斐小何的身份?”
“先别,”蒙朝霞又对着屏幕开始敲敲打打,“花斐的性子,会适得其反。”
马晶想了想:“也是。”
反正天潢贵胄在花斐那也不会被特殊对待的。
她骂人一贯一视同仁。
何采薇两点半才姗姗来迟,画着烟熏妆,黑皮裤配一件扎满银色铆钉的皮外套,造型要多朋克有多朋克。
她不必说话,光往那一站,一众朴素的粉色刷手服全都停下手里的活“但坐观罗敷”。
马晶把何采薇履历塞到花斐怀中:“何采薇,来补一个月一阶段规培。”
花斐漫不经心翻了两下履历,抬眼看见傅泓之一袭熨帖白衣从科研楼回来,秦棉抱着一摞资料和谐地跟在身旁。
花斐莫名有些烦躁,神经质地将履历小册子啪地掷到桌上。
傅泓之看见她怨愤的动作,却假装没看到,上前问:“上午忙吗?”
花斐白眼:“产科什么工作量,你不知道?明知故问,虚不虚伪?”
傅泓之还没怎么样,秦棉早把头低下去了。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要去搞科研。”
花斐这些话冲着傅泓之去的,可落在秦棉耳朵里,每个字都是在针对她。
她是“什么人”,怎么有资格做科研?
“差不多得了啊!”马晶朝她使眼色,“铃响了,9床又叫你呢,赶紧看看去。”
花斐不满地横了一眼没摸出胎儿重量不敢进门的小周:“一个个的,不是不务正业就是没心思上班。我倒了什么霉,尽带些没用的。”
扫一眼何采薇,“还有你,想进产房,先把这身皮给我扒了。蒙朝霞没给你做岗前培训,没告诉你产科着装规范吗?打扮得跟妖精似的,什么审美?把晦气当个性。”
花斐扬长而去,除了何采薇翻了个白眼我行我素外,其他人被攻击得欲哭无泪。
秦棉率先受不了,总觉得花斐堪破了她藏在心里的小秘密,故意拿话内涵她,告诉她她没资格别妄想。
“秦医生,怎么了?”
一上午呆在细胞室,不能吃不能喝,傅泓之看她脸色惨白,怕又犯低血糖。
“没,没什么。”秦棉摇头,“傅老师,资料放这了,我给您订饭。您,您想吃什么?”
“抱歉,这个点了。想吃什么尽管点,这顿我请。”
秦棉不想自己窘态继续展现在傅泓之面前,领了命逃也似的离开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