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泓之喝了口水,发现花斐桌上摆着三份手术记录和四个分娩记录。
“马姐,其他人呢?”
写记录一般都是住院医干的活,花斐负责审核签字,她亲自写就说明人手严重不足。
“都出去了,只剩小周了。”
“这三个剖宫产和四个产道分娩,花斐一个人干的?”
“可不是?带着小周,两个人,中间还拉了一回产钳。花斐没少骂人,你瞧小周这要结婚的新娘子,都骂蔫吧了。”
马晶还说着,面前的人打了个手势,眨眼追上秦棉:
“给花医生也订一份。另外,告诉科研楼,后面实验一律改到晚上。”
9床陈夏住了半天,按了不下五十次铃,护士被她溜得想骂娘,这回刚检查完,仅仅消停两分钟,知道花斐开台回来,一定要花斐再查一次宫口和胎心。
“安心待产,别大喊大叫,产房不是菜市场。”
“你把我撂这,指使护士来应付我,我要出了事,你负得了责吗?”
“到了这,生孩子的事我全权负责。产房不止你一个产妇,护士也不是你家保姆,请尊重一下其他人。”
“我老老实实在这躺着,没给你们添任何麻烦,”陈夏嘟着嘴,一看就是平日撒娇撒惯了。
花斐没理她,她又手摸着肚子:“我饿了,订了韭菜鸡蛋饺子,你去门口拿一下。”
“我不跑腿。还有,产房不许吃带渣有味的食物。”
“为什么?”
“口太臭,我不喜欢。”
陈夏终于暴跳,拿起电话:“我,我要投诉你。”
陈夏一通电话,整个产房挨了大主任申镶一顿骂,人家不说自己无理取闹,就说产房没人管她,她害怕,希望能多照顾一下。
“你就派个人守着她,能怎么着?”申镶骂完,田慰慈又跳脚给怨种弟子下指示。
本来就人少,还要出一个人,花斐憋了一肚子火。
“副高申请马上截止,我催了你多少遍?你想把我气死吗?副高副高不申,业务业务不行,你不想干了是吧?”
田慰慈最近和花斐说话,三句不离副高,花斐不是躲着他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对副高表现得不说无动于衷至少是不屑一顾。
“行了,我找个人贴身看着她还不行吗?”花斐扶额,权当收了个祖宗。
小周在马晶的保驾护航下,终于可以三点钟下班,喜形于色之际,不曾想又被花斐拎回10床,强行上了十分钟小课,她都急得哭出来了,花斐依旧没有好脸色。
马晶委实看不下去:“你板着臭脸存心要人大喜之日做噩梦啊?”
“结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吗?结婚就能心猿意马不认真对待工作?她是该做噩梦,就这工作态度,等着上法庭吧。”
马晶:“工作是工作,你说声新婚快乐能死么?”
“能!”
马晶:“......”
指望花斐有人性不如指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佟晓下来接10床,花斐套上白大衣,迎面撞上傅泓之。
“你来干嘛?”
“和你搭台啊。”
“实验不做了?”
“推迟了。”傅泓之说,“怕你忙不过来。”
花斐鼻尖一耸:“嘁!实验既然能推迟,也就是没那么紧急。既然没那么紧急,为什么排在工作日上午?你们这些搞科研的,怎么老舍本逐末,为了几篇文章几个基金,都忘了医生的本职工作。”
花斐一顿牢骚输出,各种冷言冷语,然而傅泓之好像没有生气。
“你说的极对。我这不上台来了?”
傅泓之非但没有生气,和煦的面庞还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种笑容,秦棉见到过好多次,只是每一次都不是对她。
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但凡和她说话,他的目光总无意识在她脸上多停留几秒。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秦棉觉得那目光里有恋恋不舍,有纵容还有宠溺。
秦棉一阵心酸,赶忙瞟向别处。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凝视别人的时候,有人在后面凝视他。
进了电梯,花斐终于发现傅泓之身后的小尾巴。
“她你怎么也来了?”
“秦医生的临床科研由我负责,我上台自然带着她。”
花斐阴阳怪气:“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傅泓之侧头:“有什么问题吗?”
花斐顿了顿,无所谓地:“别妨碍我工作就行。”然后手插着兜,昂首抢先走出了电梯。
站在后排抄抄写写的佟晓听了这话,稀奇地抬头。
......怎么有股酸味啊?
小周换了衣服,10床已经做完剖宫产下来了。
宫高不过33厘米,新生儿重达9斤,真正薄皮大馅。
9斤的巨大儿,肩难产臂丛神经受损概率极高。
真顺从家属坚决要求的阴/道分娩,产床上准出意外。
产妇出事,她就别想回家了。
“产妇还清醒,所有的字应该由产妇自己签。家属亲手写的要求顺产拒绝剖宫产的保证是没有法律效力的。知道吗?”
“花医生是在保护你。”
小周知道,傅医生之特意找她说这些话,是为了让她放下对花斐的怨念,安心地回家结婚。
她嘘出一口气,庆幸没犯下不可挽回的错,扭头看见走廊尽头的病房里,高瘦的身影正俯身掀开被子的一角,查看臀下护理垫的出血量,一面和新晋妈妈说着什么。
小周不由一阵惭愧。
她理所当然认为这是护士的活,她是医生,只需坐在办公桌前看数字。
出了产房,早已等候在外的未婚夫迎上来:“怎么才出来?脸色这么差,又欺负你了?我陪你去投诉她!”
小周木讷地摇摇头,跟着他的脚步,魂不舍守往前走,一只脚踏进电梯,忽然,她挣脱爱人的手,转身朝病房奔去。
她一口气走到花斐面前,深深地弯下腰。
“对不起,花医生,我错了。”
她不该想着结婚的事,懈怠临床工作,产妇来了都没有摸一摸她的肚子。
小周弯着腰,听见病历夹合上的声音,地板上光影闪动。
花斐不买她的帐。
小周顿时欲哭无泪,要不是傅泓之叫她先赶高铁其他事回来再说,她将无比难堪地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
第三分娩室,医生护士正热火朝天叫一个产妇用力再用力。
小周特意在门口放慢了脚步,最大限度让里面的人注意到她。
“花斐,”傅泓之用脑袋示意花斐小周在门口,“这里有我,你去吧。”
“去干嘛?”花斐蹙眉,“我不会因为她要结婚就网开一面。”
傅泓之看着她:“同事一场,我想你不会吝啬对她说一声新婚快乐。”
“不说。”花斐态度坚决。
小周阴郁地向大门挪动。
花斐没有原谅她,这个婚注定结不愉快。
就在她绝望时,那个骂过她无数遍的声音响起。
“小周,”
花斐戴着口罩帽子,站在第三分娩室门口,颀瘦的身材半隐在门内。
“新婚快乐!”她说。
门内,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新生命来到了人间,傅泓之满是鲜血的双手托举着粉色的婴儿,灯光隙下,慈眉善目。
“怎么这样看我?”洗手时傅泓之感到身后一串热辣辣的目光,一回头果然发现花斐眯着眼盯着他。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像一个圣母。”
傅泓之一愣,随即笑道:
“是能拯救你的那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