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眼睛与脑后随意扎着的辫子已经足够惹人注意,更别说那坠在耳垂处的亮闪闪的黑,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都越发出众,越发有艺术感。
特别招小姑娘喜欢。
周遥川因为不爱露脸不爱主动说话,旁人也只当他是个长得好的合作伙伴,让他躲过了人群的簇拥。
车在路上行驶,看不厌的风景不断填满着存储卡,也在各人的心中留下烙印。
山还在那儿,路向远方延长。
如今正该是牧民们在春牧场生活,准备迁往夏牧场的季节,坚守传统的牧民们时常出现在路旁,想赶着四条腿儿的往北边去。
那里有清澈的水,深远的林,丰茂的牧草,还会有更丰腴的牛羊,更壮实的骏马。
去年熏制的风干牛肉所剩无几,柔软的奶酪香甜细腻,热气腾腾的奶茶暖人心脾,包尔萨克夹上辣椒丝和肉丁,又是一顿独具特色的北疆美食。
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位自称“四毛”的女子。
她在草原上搭了个简单的防水棚子,有些基本的锅碗瓢盆与发电机,用草和床单充当床。穿着有些破烂陈旧,但脸和头发收拾得整齐,长发及肩,泛着黄的脸上总是带了笑,笑得亲切,由内而外散发着自由自在的气息。
“我过了二十六岁生日之后离家出走,从重庆一路过来,去了广元、陇南、兰州、武威、酒泉、哈密,碰到古丽姐姐,就和她过来,在这里和牧民兄弟们待了一个月。”四毛笑眯眯地把头发别到耳后,“我一直向往新疆,就和三毛去往撒哈拉一样。”
马亮担任了采访的主持人,由沈逝水和蔚岚拍摄辅助。他很快和四毛聊起来。
四毛对于马亮“颠沛流离”这个词表示不太满意。
“我在过我想要的生活。在旁人眼里看来,这是辛苦的流浪,但对我来说是自由。是我选择,我勇敢追求的成果。”
马亮尊重她的想法,问她这样流浪的感想。
“不管阳春白雪,还是青菜豆腐,都得尝尝是什么滋味,才不枉来走一遭啊。”四毛笑着引用了一段话,随后解释起来,“我四毛的名字,可不只是因为校门口四毛店那四毛一包的香菇丝,我心目中的自由女神在指引我的方向。”
周遥川知道她在说谁。
即使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三十多年了,仍然让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充满了自由与炽热,凭借着一腔热血的向往,成为“流浪者”。
马亮又问:“在这样的生活中,你认为非常重要,不可或缺的是什么呢?”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生活中不能缺了艺术。”
说着,她突然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打开棚子角落的防水布,拿出一把有些陈旧的小提琴,来到棚子外面,调了调弦,拉起了小提琴。
马尾制的琴弓在四条弦上轻重往复,控制精妙,居然演奏出了多重音色。
充满技巧性的演奏游刃有余,高昂的琴声饱含着草原上特有的悠扬气韵。
相较于音乐的技巧性,乐曲既有二胡的韵味,也有唢呐的灵魂。偶尔弃了琴弓,转而采用弹拨的方式,变调产生了新疆风格弹布尔的特色,节奏和韵律极具灵性。
显然是专业出身。
“我从六岁开始学小提琴,每天都在练,我也喜欢。但大学实习去给学长到小剧场充场子,知道了大部分人的职业规划,觉得原本这种的生活挺没意思。”四毛叹口气,说起她过去的事情。
从学琴到流浪,从条条框框到天为顶地作席,走出了第一步就不再后悔,认真过好眼前。
即使作为女性的流浪充满了危险,但她愿意,像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女神能把荷西从泥沼中救出来,我也能把自己从绝境中带出来。闯不出来,就让我在泥沼中结束,不在人间留下死亡的痕迹。这样就不必道别。”
总是有很多人前赴后继地走上追求自由的道路,面对前途未卜与人生百态坦然消受。
三毛之后有四毛、五毛,大冰之后也会有二冰、三冰。人们偶尔会在重复的惯性中猛然醒悟,偶尔有人会踏出这样的一步。
“你还会去其他地方么?带上你的家当?”
她指了指棚子后面的破板车,笑出八颗微微发黄的牙齿,十分自豪。
“喏,那就是我的家。它会停在我想停下的任何地方。”
马亮为团队起了“人间流浪”的名字,对处于“流浪”中的人,自然有十万分的理解。
周遥川同样对四毛的经历感到好奇。
与生命有关的课题,每个人都会交上不同的答卷。也许流浪无定所的生活并不是“高分”答卷,但对于本人来说,是值得的。
自由与艺术,是四毛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笔划。
只要她不说什么,外界的评价对她的世界无关紧要。
相似的年龄,周遥川隐约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点自己的影子。但自己并不是为了自由与艺术选择离开,也并非有多么喜欢流浪的日子。
一路上的生命彼此交叉又逐渐远去,自己的生命或许会悄然偏移。孤独的星球相互吸引,突破的力量分割开淡泊的联系,在各自的新轨道上远行——却始终环绕着星系最中央的超巨黑洞,不曾脱离。
众人与四毛挥别。
她仍然笑得非常开怀,笑得热烈而自由。
比那些麻木枯槁的强笑要灿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