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怀的意思很明白:皇命在玉令之上,且要玉令合理,才会遵从。
李沐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收敛笑容,指着俞怀几乎满当当的酒杯,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俞大人上来便要给本宫一个下马威呢?”
俞怀面无惧色地道:“宴饮误事,臣可不希望被公主以为是尸位素餐、酒囊饭袋之徒。”
“看来,在俞大人眼中,本宫与晋王一个酒囊饭袋,一个尸位素餐咯?”李沐瑶转着酒杯,一字一句地说道。
“殿下误会臣了,”俞怀站起身,低头行了一礼,“臣绝没有这个意思。”
李沐瑶冷笑一声,道:“俞大人,您心中成见颇深。不知以往查案,您是否也是这般对传言先入为主呢?”
俞怀一愣,不明所以地看向李沐瑶:“殿下此话何意?”
李沐瑶示意他坐下,随后道:“我父皇既然指你成为本宫此次调查的副手,想来大人定有您的过人之处。若大人真是酒囊饭袋,岂不是打了父皇的脸吗?”
俞怀慢慢落座,细思李沐瑶的话,发现这话表面上在说自己,实际上也是在说李沐瑶——她这是在提醒自己:他如此瞧不起公主,便是藐视天玺帝的安排,可不就是在打天玺帝的脸吗?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任谁也招架不住。
俞怀立刻明白,这位公主并不像她表面上看上去那般柔善可欺,或许她缺乏阅历,但却绝不是可以糊弄的傻子。他当即恭敬起来,赔笑道:“殿下谬赞了,陛下看中的应当只是臣的刑名出身,多断了几桩案子罢了。”
谁知李沐瑶却摇了摇头:“不是。”
俞怀疑惑地看向李沐瑶。
“父皇看中的,是大人探查真相的能力与决心。”李沐瑶脸上又浮出笑意。俞怀发觉,这笑又与之前半真半假开玩笑时的天真不同,而是一种上位者对下属老成的肯定,带着鼓励和期许,模糊了年岁,让他几乎忘了眼前的公主其实只有十六岁。
俞怀谨慎起来,答道:“殿□□察陛下心思,胜过微臣。”
“本宫不过是跟随父皇多年,蒙父皇恩宠,才有今日。”李沐瑶道,“但若论识人断事、洞察人心,以本宫的阅历,怎么能同您这样的断案老吏相提并论?”
她见俞怀放下了最初的戒备,神色由倨傲转为恭敬,此时又逐渐和缓,知道同他的关系已然破冰,当即趁热打铁,将话锋一转:“但越是自持有识人之明,越容易傲慢,管中窥豹,以为全貌。”
俞怀适才在心中已经否认了自己最初对李沐瑶的看法,此时被李沐瑶说破,顿时面上一红:“殿下教训的是。”
李檀早已明白了李沐瑶之前阻止他说明筵席经过的原因。他此时得了气口,知道到自己出场了,立刻补道:“俞大人有所不知,今日筵席并非我兄妹二人奢靡无度,而是这玉楼老板自作主张。我们原本只是想来尝尝这玉楼春,与俞大人小酌两杯用些便饭便赶往京郊马场,详述案情,却不想这玉楼老板来了这么一出。”
接着,李檀将方才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但隐去了郑娴的部分,只说是李沐瑶觉得玉楼春不错,便赐下了金貔貅,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俞怀想起方才在酒楼外,见玉楼掌柜的匆匆忙忙地走了,说是奉公主之命去赎罪,还以为是侯掌柜有失,得罪了公主才受到惩罚。再加上此前,他因传言对长乐公主成见颇深,是以一开始他便想着给公主一个下马威,准备三言两语将她打发了,却不想,事情的原委竟是如此。
他面露愧色,端起面前的酒杯道:“微臣错怪二位殿下了,当自罚三杯。”说着一饮而尽。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李沐瑶静静地看着,直到第三杯时,方才笑着拦了一下,邀上李檀,一同陪了一杯。
俞怀将第三杯酒一饮而尽,道:“微臣受教了。看来坊间对公主的传言,竟没有几句是真的。”
“但我打听的关于大人的一切,却十有八九都是真的。”李沐瑶笑着看向李檀,“还要多谢二哥。”
“多谢晋王殿下在公主面前替臣美言,臣才得以领教公主的容人之量。”俞怀一点就透,又敬了李沐瑶和李檀二人一杯。
此时的他早已没了之前的傲慢与随意,虽难言交心,但至少已经摆正了自己的位置。李沐瑶心中松了口气,坐了半晌,她的后背已经有些酸痛,但此时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关于案情的话题还未展开。她强打起精神应酬起来。
三人觥筹交错间,先是谈起卢云以疫区之名封锁燕王府之事,随后,三人的话题才逐渐聚焦在了案情上。在李檀的铺垫下,李沐瑶详略得当地讲述了前天发生的事情:但她隐去了同阿离的崖上密谈的经过,将阐述的重点放在了马场中试骑黄风驹以及其如何发狂的部分。
俞怀不愧是刑名出身,敏感多疑,心思细腻。他敏锐的察觉到李沐瑶似乎有所隐瞒,除了详细询问黄风驹发狂的经过,还仔细询问了李沐瑶获救程,甚至让李沐瑶详细描述了阿离的模样与身份。
好在李沐瑶早有准备,顺着他的意思,半真半假的说了,只道阿离是北燕负责贡品的皮货商人,却隐去了其姑母是燕王妃的事情。
俞怀目光闪烁,没有刨根问底。
李沐瑶越讲越心虚,见俞怀半晌没说话,试探着问道:“事情的经过基本上就是这样,大人对此案有何看法?”
俞怀沉吟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李檀见他犹疑,道:“前日早朝后,听说父皇还曾单独召见了俞大人?”
“不错,”俞怀点了点头,“实不相瞒,陛下召我入宫详谈此事,想要严惩北燕幕后主使之人。”
李沐瑶听他刻意强调了“北燕”二字,心中一紧,追问道:“那大人为何看起来有些犹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