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李沐瑶昨晚和李执对谈之后，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的兄弟们被尽数掳走，而父皇只有两个弟弟，一个已经故去多年，另一个便是她三皇叔。旁系子侄资历浅，哪里比得上她这位皇叔德高望重，他才能卓著又战功累累，值此非常之时继承王位，稳定朝野，凝聚军心，可以说是顺理成章。

此外还有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皇叔并不是父皇的亲弟弟，他是皇爷爷的义子，虽赐有金印宝册，却终究并非皇室正统血脉，不论他如何出色，一旦父皇归来，他还是要将皇位归还给父皇。否则内阁那些老古董全都会跳出来反对。

找不到第二个人如他这般合适了。

见李沐瑶没有回应，李执续道：“小长乐，你还想要救你父皇吗？”

“当然想。”李沐瑶闷闷地道。

“我需要你的配合。”李执郑重地说道。

……

启元三十九年二月初，传长乐公主李沐瑶因不满内阁推举广平王继承皇位，趁其探病之际行刺未遂，遭到软禁。

宗室哗然。

当月廿六，广平王李执在内阁和军队的支持下匆匆登基，继承皇位，尊其兄李晋为太上皇。

上位后，李执立刻集结大军，挥师北上伐燕，浑然不顾对方手中的人质，扬言“踏平北燕，永绝后患。”

软禁公主、不顾皇室人质死活，一时间李执同宗室势同水火。

借助战争之名，李执得以大肆收拢权柄，逐渐稳住了朝局。

太上皇李晋的位置变得十分尴尬，连带着在北燕为质的众位皇子与嫔妃，忽然之间失去了原本的价值。

……

李沐瑶裹着毛毯恹恹地蜷在软榻上。虽然已是暮春三月，天气转暖，但李沐瑶还是十分怕冷。寒气入体又日夜忧思，竟落下了咳嗽的病根，吸一点冷气便咳喘不止，吃了快两个月的药也不见效。

幽闭在长乐宫中已有月余。听说大军已经抵达前线，新的战争一触即发。

兵行险着，造成宗室与新帝内斗的假象，一是为了降低父皇作为筹码的价值，二是为了给穆怀璋营造释放回人质后，天玺必定内乱的假象。论军事硬实力，北燕并不是天玺的对手，要想独立，天玺内乱对于穆怀璋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自负如你，会上当吗？

午后的阳光通过窗子撒在软榻上，李沐瑶如只猫儿，在日光中眯起双眼，恍惚间好像看见阿离坐在窗边，倚着墙小憩。

她最近总能在这样的迷蒙状态看到他，这让她感到平和。

这事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是独属于她与阿离的小秘密。

“怎么不到床上去睡。”

李沐瑶头也不回就知道是新帝，不知为何，近来他来看望她，总不爱叫人通报。

小憩的阿离立时不见了。李沐瑶没好气地将头埋进毯子中。

她与李执对外的关系如今是针尖对麦芒，她爱答不理才不会引人怀疑。

李执比李沐瑶大十二岁，但从政和常年沙场征战，让他显得稳重又老成。

李沐瑶从小跟他没大没小惯了，如今知他来了不起身行礼，李执也不以为忤，反而觉得她装睡有点好笑。

他一时没忍住，亲昵地揉乱了李沐瑶的头发。

李沐瑶摇摇脑袋甩开他的手，炸毛般气鼓鼓地道：“皇叔怎么又来了？”

“别演了，没人。”李执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穆怀璋已经将人质送到前线了。”

李沐瑶一听是正事，一骨碌从软榻上爬起来：“你确定穆怀璋不会杀父皇？”

“当然，”李执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边缘，“我了解他，他是一个执着于将利益最大化的赌徒，为了更充分的榨干人质的价值，送回人质换取独立，是他最好的选择。”

“为什么你这么了解他？”李沐瑶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跟他在战场上交过手，”李执若有所思，“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李沐瑶看着李执，从前她只知道这位皇叔英勇善战，不怒自威。这段时间相处她才发现，他不仅谨慎，而且很有城府，观之不透。

他不怒自威，但对李沐瑶却总是平易近人甚至宠爱有加，从来不在李沐瑶面前摆长辈的架子，李沐瑶有时候会觉得他仿佛是平辈的朋友。

可最近这段时间，她觉得这个人就坐在面前，但仿佛离得很远，或许这段时间压在他身上的重担让他喘不过气，让这样一个耀眼的人也蒙上了忧虑的薄纱。

“还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李沐瑶轻声问道。

李执抬起头，看着倚在软榻上的李沐瑶，阳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我听说穆怀璋提出了新的条件……”李沐瑶见李执没有回答，继续说道。

“不可能！”不等李沐瑶说完，李执猛地站起身打断了她，“你想都不要想！”

“只要能换回父兄，”李沐瑶也从软榻上站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没有这个必要，”李执大手一挥，“用不了半年，北燕大半都会吞并进天玺的疆域，届时他会求着我将人质奉上。”

“皇叔，”李沐瑶据理力争，“这场战争不可能打到底。”她走到李执身边，“是，我们是可以花两三年踏平北燕，可一旦将穆怀璋逼入绝境，我们谁都无法保证他不会拼个鱼死网破，这点我们都心知肚明。”

“穆怀璋是个赌徒，但他是个精明的赌徒，”李沐瑶深吸一口气，“精明的赌徒，不会在没有把握的事情上孤注一掷，相反他会更加谨慎地计算，为自己搏得更大的利益。”

“他此时不杀父皇，是因为父皇是他最后的底牌，可如果我想的没错，他会选择人质中一个有些分量的人祭旗。”李沐瑶观察着李执的神色，想从中得到答案：“应当不是皇子，影响太坏……是淑妃娘娘？段阁老的嫡长女，云州段氏文官清流，虽非武将无法左右战局，在朝中却举足轻重。”

李执捏紧了拳头，没有回答。

“虽然皇叔与宗室不和只是演给穆怀璋看的，但若真由他屠杀人质，这戏难保不会假戏成真。”李沐瑶的声音中带着苦涩，“这些连我都知道，穆怀璋岂能不知？这场战争只是一个开启谈判的契机，最终问题还是要在谈判桌上解决。因此，他需要一个筹码，一个即使将人质送回，你也拿不走的筹码。”

李执闭上了眼睛，薄唇紧抿成一条线。

李沐瑶知道自己说对了，声音里带着十足的肯定：

“这个筹码，就是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