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阳烧空,火伞高张。
金乌如龙泉剑,宝光森森,锋利直指人心。
公堂里,黎慕白泠泠的嗓音仿佛是冰块化出来的,冷得蜇人。
“长大之后的孩童认为,当年倘使没有黎慕白的协助,案子是不是就会成为一宗悬案?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仍存于世?抑或即便案子被攻破,那自己的父亲是不是也不至于丧命?”
“于是,在黎府举办及笄礼那天,他让其母亲转交一只玉莲手钏,作为黎慕白及笄的贺礼。”
“那手钏,由他精心设计,亲自监督玉匠打磨,最终成为一只独一无二的手钏——一只含有剧毒的手钏!”
“此剧毒,与黎府园子里那些小动物尸骸上残存的毒,一致!”
“玉莲手钏,是裘业在园子里小荷花池畔的一丛水草中捡拾。玉莲手钏因此将剧毒释放了一部分到水里,致使水中的鱼虾中毒而亡。”
“这便是小荷花池成为一汪死水之故。”
“而前来池子里饮过水的鸟鼠虫蛇等,因水含有剧毒,遂被一一毒死。”
“此外,阿弃曾有过其中一颗玉莲。这也便是阿弃、阿离、阿莫三人,皆呈现出箭毒木中毒症状的缘故!”
黎慕白语一毕,不少人低呼出声来。
跪着的一行人,除却曹用一直低着头,余下的都变了脸色。尤是陆梓原,面庞极为惨白。
黎慕白让衙役端上那只承盘。
赵曦澄与王赟意欲命衙役将承盘直接捧过来,却见黎慕白已飞快地捏起了承盘里的玉莲。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她指尖上。
黎慕白把胳膊稍稍抬高。如此,玉莲便整个展示在诸人眼皮底下。
但见那玉莲无比的冰润剔透,有拇指头般大小,呈含苞欲放状,莲瓣折出淡淡的粉,甚是光彩夺目。
少顷,有隐约猜出那孩童的真实身份者,迟疑不定地把视线移到了江达安所在之处。
“孽障!混账东西!”江达安从椅子上暴起,戟指江豫,“你——你——你——”
他唇瓣哆嗦着,字不成句,一张脸因惊怒交加而青红更迭。
公堂里再度扰攘起来。
黎慕白举着玉莲,一步一步朝江豫走去。
“黎家与江家因沾亲之故,两家来往较多,你自是熟悉黎家的一些生活习性。”她咬了咬牙,接着说道,“而你,酷爱木作,擅长机括。是以,你把箭毒木提炼后,将毒完美地隐藏在了这朵莲花里。”
公堂里外的人,视线皆随玉莲而移动。有那看不清全貌者,便转着脖颈伸得老长。
淆乱中,裴文栋劝道:“白姑娘,既然这玉莲有剧毒,你快快放下罢。”一壁吩咐人领她下去浣手。
“多谢大人好意。”黎慕白拒绝了裴文栋的相劝,目不斜视走着。
另一厢的槛窗下,许佩娘在兀自拭泪,赵姝儿却把扇柄攥得死紧,也不拨动一下,任由汗珠从额上沁出。
尽管只能瞅到一点花的轮廓,赵姝儿仍睁大眼使劲瞅去。
若非门首有人守着,若非她四哥赵曦澄就坐在那里,若非恐自己出现将给白黎添乱,她早冲到了公堂里,仔细窥一窥那精美毒器的真容。
黎慕白越过江达安,在江豫面前站定,只觉指尖的玉莲有千钧万钧。仿佛,她要穷尽今生的气力,才能拿稳。
赵曦澄看她面如金纸,额发汗湿,本想起身去替她拿着玉莲,但见她眼底迸出孤绝之色,遂紧紧睇住她握着玉莲的手,以防她失误受伤。
黎慕白深深吸了口气,使劲摁了摁玉莲底部的花蒂。
一众人不错眼地凝视着,连垂首的曹用都抻起了脖颈,江达安亦把对江豫的怒目放到了那朵玉莲上。
只闻“啪”的轻响,便见玉莲的六瓣花托张开,廿个花瓣随之绽放,错落有致把一只小小的莲蓬拢在里头。莲蓬呈深粉色,周边还点缀着零零散散的绯红花蕊。
整朵莲花是顺着一块玉的色彩而琢成,雕工上乘,超凡脱俗。
黎慕白缓缓把半盛开的玉莲举至江豫眼前,另一只手的指尖则拼命抵着掌心。
但见廿个花瓣,除却包在最外层的七八个,余下的花瓣,边缘处均折出一线线锋锐的光芒,刀刃一般。
“此玉,为罕见的金刚玉。大理寺已把西洲所有的玉饰铺子全走访查过,唯有青莲巷的薛家玉铺在去岁秋令购进了一块金刚玉原料。而购玉的缘故,便是应转运使府里的某人之求,为雕琢一只玉莲手钏。”
她语一顿,心绪便如同脱缰的群马,迫得她间不容缓交差似的问道:“江公子,你说——是与不是?!”
江豫猛然掀起半阖的眸子,眸光笔直地罩向她,眸底尽是猩红之色。
她怔了一怔,心底旋即有声音在疯狂地呐喊,企图唤回一心朝不归深渊堕去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