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碧桃,霜天的衰草,灼灼的红蕖,熊熊的火光,生与死,恩与怨,是非与曲直,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本就如此?
她感觉到自己要被撕裂开来,双脚不受控地往后退。
江豫却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牢牢固定在咫尺之距。
玉莲之上,点点猩红里,他的瞳仁异常清湛乌黑,眸光如刀笔勒石,明晃晃镌刻着她的整个影。炽热微促的呼吸掠过莲花,恍若打一阕古老的诗词里奔向她,带着亘古的荒芜,是一纸永不磨灭的梦——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众生畏果,菩萨畏因。一切诸果,皆从因起;一切诸因,皆由心造。既是我的妄念,又岂可委诸于他者?”
江豫言罢,陡地将她的腕子握得死紧,另一只手则顺势取走了她指尖的玉莲,眸光仍定定罩下,一字一顿:
“白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不待她回应,江豫已放开她的手,抬脚从她身侧一过,利落干脆。
“陆梓原,我便是虞洲诅咒案凶手的儿子。”江豫在陆梓原面前站定,“你对许庄辉一家的灭门行径,皆因那宗诅咒案而起。如今,你的诸般罪孽,亦皆由我来担受。”
陆梓原腾的站起,恨恨质问江豫:“黎大人一家的死,果真是你所为?”
连带跪在他身侧的曹用都被吓了一大跳似的,大张着眼望向江豫。
其余跪着的一干人亦看着江豫,面露困惑与骇然。
江达安转过神,慌忙离座,三步做两步赶过去,对着江豫就是一掌劈下,口中怒斥:“孽子!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满嘴的狂言!公堂之上,你要把王法置于何地?”
江豫半边脸颊登时红肿,神色却是漫不经心的。
裴文栋丢下惊堂木,亦疾步走到堂中,吩咐衙役把陆梓原押实了,又觑了觑转运使的面色,小心翼翼劝道:“江公子,如今案情尚未大明,暂且不要急着下定论为是!”
江豫夷然自若施礼道:“谢大人抬爱,案情已然明了,不必再审!”
江达安闻言,益发怒不可遏,抬手又是一掌朝江豫劈去,被裴文栋眼疾手快一拦。
面对这突生的变故,今见转运使与知州俱下了堂,府衙的一众官吏忙涌上。
登时,公堂里乱成一团麻。有旁观者,有拱火者,有相劝者,有乐祸者,不一而足。
王赟身为大理寺卿,自当过去主持大局,命人看住一众嫌犯。
赵曦澄瞧了瞧黎慕白,看她仍旧立在原处,便坐着未动。
罗望霆的座位挨着江达安的椅子,他盯着闹哄哄的公堂,不由蹙眉,转头问黎慕白:“姑娘适才所言,曾自称为臆断,可当得真?”
一旁的赵曦澄冷冷哂道:“罗大人这是在质疑本王?抑或在罗大人心底,并不希望此事为真?”
罗望霆见赵曦澄主动维护手下之人,回想前言,对他的厌恶减了一二分,起身行礼道:“回殿下,臣不敢!臣只是想弄清楚案子的真相!”
赵曦澄睨他片刻,道:“如此,罗大人大可亲自去审案!”
罗望霆回道:“请殿下恕臣无能,臣之职责不在于此。”
赵曦澄冷笑两声,不再理会他,视线一扫。
公堂之外,聚集的人愈来愈多。
他们见公堂里的人自顾不暇,便复又低声议论起这百转峰回的案子来。唧唧咕咕,唾沫横飞。
“黎大人府邸的那把大火,好像是转运使江大人的公子放的。”
“那可不,我听得一清二楚,凉王殿下说得可明白了!”一中年男子道。
“胡说!”一老者驳斥道,”不是凉王殿下在断案。断案的是个姑娘,是凉王府里的人。而且,那江大人的公子,居然是虞洲诅咒案凶手的儿子,压根儿不是江大人的亲生儿子!”
“啊?!还有此等事!”围在老者身边的几人讶然不已。他们是落后才赶来听案子的,急急催促老者快快细说。
老者越发地精神,清清嗓子道:“还有更离奇的呢!在青莲巷做下命案的凶手,竟是那虞洲诅咒案受害者的儿子!”
“老人家,你我目下并未在公堂大门处,你可听真了?”之前被驳斥的中年男子语带不满,用手夸张比划道,“我听闻的是‘女鬼’杀的人!”
老者瞪他一眼,道:“你知道个啥?那门首人挤人的,我是方才赶出来透个气。凉王府的人审案时,我就贴门槛站着,看得明明白白。开初,审的就是青莲巷那宗杀人案。那‘女鬼’,便是凶手假扮唬人的。”
“哼,一个大男人扮成‘女鬼’,再去杀竹影楼的那几个小倌,这图的是什么呀?”中年男子不服气问道。
“呵!”一人装出了然于胸模样,“既然是竹影楼的嘛,大抵是为了争风吃醋!”
那老者正要赞上一句,一名戴淡绿帷帽、着乳白罗裙的年轻女子抢到跟前,口吻甚是急切地问道:
“老人家,敢问扮成‘女鬼’的男子,是不是正在公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