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大家族里的钩心斗角,她在以往的案子里见识过。倘使陆梓原之言为真,这左嘉进京途中与家仆走散、又患伤寒之症,定与这二房三房的人脱不开干系。
左嘉身为长房长子,且是长房里唯一的男嗣。他拜托陆梓原送回左府的书信,既是为避免高堂过度伤心,更是为保住长房的地位,保住长房的承袭之权。
因而,他才会在信中称自己要留京备考,称自己成亲了。来日长房的人若觉察出事体有异,再去京中探听,得知实情后亦可继续向二房三房的人隐瞒实情,并可防范未然。
只是,不知后来陆梓原为何会假托左嘉之名,携覃簪在黄家村安家住下。
左府的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陆梓原围个水泄不通,全然不顾身在公堂。
江达安捶了下椅子扶手,怒斥:“咆哮公堂,成何体统!”
裴文栋正犹豫着是否要继续审陆梓原,见堂边坐的几位大人皆皱了眉,忙一拍惊堂木,喝道:“快叉出去!”
左府里那几人本就别有用心,在确定左嘉果然病逝后,又假惺惺地挤出几滴泪,便跑回家中报信去了。
公堂里恢复肃静,裴文栋焦头烂额,一筹莫展。
青莲巷“女鬼”杀人案业已真相大白,陆梓原亦已认罪。然黎家失火的案子,最先是由西洲府衙的仵作曹用提出。
但见在坐的凉王与大理寺卿皆一身的肃杀,裴文栋忖度着该如何审理黎家的案子,罗望霆已说道:
“白姑娘不愧是饮食上的行家,所断的青莲巷‘女鬼’杀人案,抽丝剥茧如同庖丁解牛,精准利落地找到了案子的每一关键处,令本官甚是钦佩。敢问姑娘,这前节度使家中走水,又是何许缘故?”
黎慕白尚未回话,江达安起身,走到赵曦澄面前跪地行大礼,语调悲切:“殿下,白姑娘适才断案,堪比入铁主簿。臣恳请殿下,让她来断黎家失火的案子!”
赵曦澄扫众人一眼,朝江达安冷笑道:“江大人是猴吗?这顺杆子爬的本领倒不赖!”
江达安仿佛闻不见这讥刺之言,只叩首道:“殿下,臣唯求能尽快将害死黎家的凶手绳之以法!”
赵曦澄指指王赟,道:“王寺卿才是奉旨来查黎家失火缘故的!本王只不过为追查虞洲的灭门案而来,见黎家失火之事有异,顺道过问罢了。何况,如今是你西洲府衙的仵作提出验尸时有所纰漏!”
一席话,说得裴文栋、汪致远等忙过来请罪:“请殿下降罪,是臣等失职了!”
王赟离座躬身道:“殿下,臣定当尽心竭力!”
罗望霆亦离座,施礼道:“殿下,臣记得先前王大人有言,要请白姑娘断青莲巷的命案与黎家的失火案。白姑娘有推断之才,臣请殿下恩准!”
赵曦澄并不理会罗望霆,径直看向黎慕白,问道:“白黎,关于黎家失火的缘故,你可有把握?”
黎慕白一点一点松开蜷曲得僵硬的手指,缓出一口气,道:“是!殿下!”又对众官员弯腰行礼,“谢诸位大人信赖!”
集在门外的民众忙自觉噤了声,任由太阳火辣辣刺下。
燥热的风在堂内打了几个回旋,便趋于冷寂。黎慕白抬首间,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于江豫面上深深浅浅一划。
“若要解开黎家失火的案子,同样不得不提一提虞洲那宗诅咒案。在下亦是因此案,才得以窥知黎家失火真相的冰山一角。后随凉王殿下来至西洲,在下结合王大人查到的线索,方最终推出黎家失火案的来龙去脉。”
昔年黎府走水,黎光一家三口皆葬身火海,轰动西洲。此刻,公堂里落针可闻,公堂外亦鸦默雀静,唯断案之人的言语响彻无比——
“以下,同样皆为在下的个人臆断,便长话短说,请诸位大人见谅。”
裴文栋有前车之鉴,忙道:“请姑娘直言便是!”
“是,大人!”黎慕白礼毕,再度开言时,泠泠的声线里蕴上了一缕尖锐的凄迷,有如花落尽、水流去、子规啼、魂梦消。
赵曦澄忍不住攥紧了手,眸色为之一暗。
“虞洲诅咒案的那对凶手夫妇,他们的孩童的确丢失了,不过机缘巧合被另一夫妇收养。”
“那对夫妇一直未育有子女,故而,对收留的孩童极尽疼爱。孩童慢慢长大成人,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同时,他也知晓了那宗诅咒案,得知当年缉拿凶手的法子,是由一名十余岁的女童提出。”
黎慕白略一顿,口吻随即一转,仿若狂草的收笔,撇是温柔的如水光阴,捺是坚硬的苍凉绝响——
“此女童,便是前西洲节度使黎光之女,黎慕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