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赧然地挠了挠后脑勺,在她身畔坐下,把莲花塞到她手里,语带骄傲:“那可不,这可是我亲手做的。”
看她笑靥如花,他忍不住又道:“异日,我给你用最好的玉来雕这莲花,顶漂亮的那种。”
“嗯!那我便要天天佩戴。”女孩使劲点头,突又攒眉苦脸,“江豫,你先告诉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是个什么意思?”
他一愣,问道:“这是姨母让你读的?”
“非也非也!”女孩拖着装腔作势的语调,将头摇得像只拨浪鼓,摇得发髻几要全散开来,几分莫名可爱。
“我是怕娘她要考察我的功课,随便翻了一册书,就记住这么几句话的。江豫,你快给我说说它的意思罢,省得我等会再受训。”
女孩一手执莲花,一手支颐,歪着脑袋扑闪扑闪瞅来,眸子晶亮无比,害得他忙别开脸假装咳嗽几下。
这可是一首女子出嫁时的催妆诗。他斟酌着,胡诌:“这诗没多大意思的,就是一个人回来了,看到家中桃树上的花都开好了。”
停顿片刻,他扭回头,觑着她又小声补充一句,“夭夭桃花,君候卿归。”
不虞,被她听到了。她眨巴眨巴着眼,嘻嘻哈哈乐道:“江豫,你家园子里不是恰好有一株碧桃吗?待到明年花开了,你就在那树下等我去寻你玩,如此,是不是契合了这诗中之意?”
他怔了一怔,俄顷刮刮她的鼻子,忙不迭笑道:“很是很是!”
女孩却一把捉起他的手腕,皱着脸问:“你手掌受伤了?疼不疼的?”
他这才发觉两只掌心里有几道新鲜伤口,见她眉头紧蹙,忙摇首道:“削木头时多少会有误伤,不疼的。你快试试,这次做的莲花可好玩了。”
女孩朝他掌心轻轻吹着气,薄嗔道:“你真是个大傻瓜!受了伤哪有不疼的!”
泠然的声线,温柔的呼吸,犹如蕴含着一整个春天的桃花细雨。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那时,他们热热闹闹地期盼着来年的碧桃花开,尔后却因种种缘故,他终究没在桃花绽放之际等到她。她来时,要么,花未开,要么,落英坠。
公堂里,充斥着拿腔拿调的热闹,有种阴差阳错的隔世遗憾。
赵曦澄望着凝视某一处的黎慕白,须臾侧首看了看江豫,道:“我已请了退婚书,并交给了她,你不必定要——”
江豫蓦地睁开眸子,口吻毅然:“谢殿下!”之后,不再言语。
赵曦澄打量他片刻,移开视线,冷冷睨着堂下:“几时西洲的衙门,竟成了集市之地?诸位大人利齿能牙,具备行商的上乘资质,却委屈在这逼仄的公堂里施展身手,竟是大器小用了!”
他这一席明褒暗讽的敲打,令堂中蓦地变得安静。众人讪着脸纷纷落座归位,裴文栋尴尬地拍了拍惊堂木,开始审理黎家失火的案子。
聚在门首围观的民众,本要散去,却见前节度使府中的失火之事另有蹊跷,急急再度引颈竖耳。
裴文栋见曹用尚抚着胸口缓气,便先喝问陆梓原:“陆梓原,本官再问你一次,你为何要杀阿弃、阿离、阿莫三人?为何要给他三人下毒?那玉莲又为何会在你那里?你可识得那玉莲?若再不据实招供,休怪本官动用大刑!”
陆梓原如常回道:“回大人,小人适才所言俱属实。杀他三人,口舌之争罢了。而那玉莲做工精巧,玉质超等,一看便是极品,价值不菲。小人拿着它,能换取不少的银子。”
黎慕白默默立在边上,看裴文栋审案。
她业已看过所有的口供,得知邢三因急于脱手,只以二百两银子,便将两颗玉莲卖给了左府的左嘉。
竹影楼多人看到,左嘉在上京赶考前,把玉莲赠给阿弃一颗,自己留下一颗。
此外,还有一份新录的口供:陆梓原曾在竹影楼点名要阿弃来服侍,阿弃自是不肯,是阿莫与阿离出来解了围。
自从阿弃在菡萏阁被凉王殿下称赞“有烈性”后,便有不少浪荡子慕名跑去竹影楼,只为一睹阿弃的真容。现跪于堂上的竹影楼的小倌与龟公,是因为看到了同样跪着的陆梓原的样貌,方识出此人也是那浪荡子中的一员,是以,才有了这份新的口供。
至于那封左嘉寄回家中的书信,笔迹已鉴定是左嘉的。
而邢三招供,上年秋末他是偶然间在虞洲听闻左嘉病逝的事。所谓“给左府捎口信”,不过是邢三搪塞官府问话的借口。
至于陆梓原冒名左嘉在黄家村居住,西洲府衙并不知晓此一事,陆梓原亦未提及。
黎慕白又思及覃簪发钗上的玉莲,心再度猛沉。
这一连串事的来因去果与细枝末节,当下许是唯有陆梓原最为清楚。
因为那书信,笔迹虽是左嘉的,但王赟与赵姝儿已根据墨对纸张的渗透之理,断定书信并非为今次春闱后所写,其落笔,要比春闱早三至四个月,即去岁秋末冬初的时候。
真正的左嘉,恐怕已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