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风煦煦,吹得京都烟火暖。
街衢巷陌,尽是赶去用饭之人,熙熙攘攘。
赵曦澄带着黎慕白上了马车,亦准备回府用午膳。
车帘一落,似落下几分静寂,市井喧嚣变得杳然。
黎慕白在宫里闷了大半日,此刻极想说说话,遂打破沉默道:“殿下,我早说了,殿下选妃,非她莫属,如何?”
赵曦澄望住她,反问道:“说说看,你是如何得知的?”
她掏出彤管按了一下,却发现并没把纸可写,只得将彤管收回,却见赵曦澄正看着自己,于是赧然解释:
“这不是还不太习惯用这彤管嘛,兼之今早又出发得太急了些,一下就忘带纸了。”
赵曦澄皱了皱眉,一壁说着“忘性这么大,偏又是这么个刁钻习性”之语,一壁弯下腰,从座椅下的柜子里摸出一只紫檀木的小匣子递与她。
她打开一看,见里面俱是罗纹笺,忙谢过,抽出一张来,写下“寿筵”二字。
长公主寿筵那日,前来赴宴的高门闺秀不少,且皆加入了赵姝儿所谓的那个闺阁圈。
赵姝儿曾捡了一些重要之人给她稍作分析。
而她及笄前,父亲亦曾给她简单讲过一些朝堂之事。
在那些闺秀中,以罗小绮的家世底蕴最为深厚。
罗家世代簪缨,又是书香门第,是京城真正的高门望族。
罗小绮祖父罗正源为两朝元老,在朝中威望甚高,且为人慨正,是文官里的砥柱。
此外,罗小绮的父亲与伯父均入朝为官,尤是其伯父,已被任命为新的西洲节度使。
念及至此,她心底突地一阵发疼,握着彤管竟再也写不下了。
其实,择罗小绮为凉王妃,还有另一层重要缘故,那便是当今圣上表现出有扶持赵曦澄之意。
当今圣上自即位后,一直未立太子。
先前,朝中多数人以为圣上属意的是当今皇后郭清梧之子赵明淳。
她心里咯噔一跳。
赵曦澄的生母虽早逝,却是当今圣上的第一任嫡妻,只是那时的圣上还是有着益王称号的六皇子。
后来,益王登基,追封赵曦澄的生母为文贞皇后。
她想,倘若家中没有走水,那么现下的凉王妃应是她了。
可她一向性喜自由,最厌拘束。若是成为凉王妃,她将会如何呢?是否会像琉璃盏中的那方金镶玉糕一样,终生将拘束在琉璃罩下的一小方天地里?
她偷偷瞅了他一眼,只见他薄唇紧抿,一片幽影罩得他面色不明。
她看不清他眸底的情绪,脑中蓦地浮起今日选妃前他的一番言语来。
他道,选妃不是他本意,他需要一个十足的把握与契机来公开她的身份。
她紧了紧手心里的彤管,猜不出他这话究竟是何意······
赵曦澄见她提了下庆阳姑姑的寿筵后却不做声了,自己一时亦无言,便默然望着窗外,心绪翻滚。
父皇久不立太子,先前他一直被冷落,以致大多人以为太子之位非冀王赵明淳莫属。
然而,于去岁秋始,父皇突然提拔他。
在黎家失火后,父皇先是给他封王,命他参与朝政,如今又命他与驸马卫昌负责北夏公主前来和亲的诸般事宜,现下更是大张旗鼓地给他选妃。
而赵明淳与赵暄洁等至今无任何职衔,有的只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待遇。
此次,父皇更是借着选妃的幌子,暗中给他指定正妃,欲以此来抗衡皇后戚畹郭氏的势力,他却揆度不准父皇的真实用意。
他眄了她一眼,见她盯着手中的彤管发愣,心跳不由微微快了一下——那件信物,她是否真的明白?
“轧轧”车轮声,声声入耳,声声轧心。
黎慕白深吸一口气,收起彤管,满面堆笑道:“殿下,其实就是罗小绮本人的人品样貌实属上乘,足以担得起凉王妃名号。”
赵曦澄瞧着她面上的笑,心一沉,觉得那笑甚为刺目,一丝怒意不由得溢出唇角:“谁担不担得起我说了算,尚轮不到你置喙!”
见她一脸茫然,他益发恼火,冷冷哂笑:“先前在仁明殿,你倒比我还积极。尤是那高家的姑娘乱舞一气时,你那眼珠子都快要贴过去了,成何体统!”
黎慕白目瞪口呆,好端端的,不明白他突然在发哪门子的火。而且,高仪那支舞分明跳得不错,在他眼里怎么就变得不堪起来了呢?
她暗忖一会,确认自己适才只是就事说事,且话里话外亦并无左右他想法之意,委实猜不出自己哪里招惹到他了,意欲辩白一番,旋即,又想起自己还要靠他查自家失火真相。
于是,她按耐住辩白的冲动,告诫自己不能得罪他,至少目下不能得罪他。
“抱歉,是我僭越了!”她闷声道歉,低眉顺眼。
看到她忽而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赵曦澄顿觉烦躁更甚,随手掀起窗边的锦帘。
明媚的春光乘风溜进,车内的沉闷立时被冲淡。
黎慕白的视线逆风飞出窗外,但见不远处的街边停着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停,一位绿衫女子正被侍女服侍着下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