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妃先前是端王妃的贴身侍女。端王妃薨后,她也未离去,只知尽心尽力照料着王妃留下的唯一血脉。
端王爷见她为人良善,处事稳重,便提她做了侧妃。成为侧妃后,她一如既往地悉心抚养赵姝儿,仔细打点府内诸般事宜,不曾给外人落一点口舌。
赵姝儿见赵曦澄带着黎慕白抵至门首,忙跑出来迎接。
几人绕过粉油大影壁,又缘一条青石铺就的苍径走去。
苍径两旁,先是玲珑山石,间缀各色花木,后是千竿翠竹,个个滴绿。
黎慕白只觉一路上美不胜收,行了半晌,眼前又豁然朗阔起来。
只见一方碧池,一鉴铺开,映着天光云影,异常清亮。沿池岸边,菖蒲扶风,兰叶丛碧,蕙草袅香。
一条木栈道,连着石径,蜿蜒于水上。
木栈尽头,一大片垂丝海棠开得正热烈,铺锦堆绣,如胭脂似云霞。
当真是水石清华,景明春和。
几人沿池走着,来到端王爷起居之处。
黎慕白见这一带林木蓊薆,庭院雅致,要比前几处更甚清幽。
端王爷身着家常素色袍子,温文尔雅模样,只是面带倦色,露出几分病气。
柳妃言语轻细,着竹青色暗纹锦缎长褙子,灰绿绣柳叶纹织锦衫,系一条深青的长裙,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柔善。
黎慕白随赵曦澄甫一拜见完毕,赵姝儿就催她把吃食拿出来。
黎慕白忙从鎏金錾花银质食盒里先端出两碟糕,依前次之法,将每一糕分成四截,按顺序捧上,请端王爷与柳妃食用。
两人食毕,大赞味道独特,吃法新奇。
赵姝儿在一旁被勾得口水直流,眼巴巴望着。
黎慕白这才把第三碟糕端出,亦分成四截。
赵姝儿吃完,却直嚷受不了如此强烈的味道交替,连灌几杯茶。
柳妃轻抚她后背,温言安慰。
端王爷一记眼神严厉一扫,赵姝儿登时蔫头耷脑,缩在柳妃怀里。
他呷了一口茶,问黎慕白:“你一个小小的司膳婢女,是如何想到将这酸苦辣甜四种食材混在一起,从而做成一道食物的?”
黎慕白忙躬身回话:“回王爷,奴婢日日与食材打交道,深知民以食为天,食应民而成。人生有四味,酸甜苦辣,食材也恰有这四味。奴婢素来坚信,只要不言放弃,苦尽定会甘来。是以,奴婢打乱四味次序,制成酸苦辣甜四味糕。奴婢也希望,食用此糕之人,尝过前三味,往后余生皆甜。”
端王爷听后,颔首赞许。
柳妃搂着赵姝儿,似是触动心肠,双目蒙了一层水光。
随后,几人又话了几句家常,赵曦澄以查一本古食谱为由,提出想借王府的藏书阁一用。
端王爷因精神不济,遂命人陪赵曦澄前去。柳妃和赵姝儿因要服侍汤药,便嘱咐陪同的下人仔细伺候着。
藏书阁位于府内地势偏高处,四下里花木鲜茂,葱葱粉粉,一涧碧溪相绕。
正门匾额上,书着“杳霭流玉”四个鎏金大字。
字迹清逸翛然,鸾跂鸿惊,似要飞举一般。
黎慕白又暗赞一番,但见那藏书阁隔成三个屋子,每个屋子所藏书画甚多。
靠左手边的屋内,立着一排排乌漆大柜子,里面累累的书。
右手边的屋子里,则都是大木架子,架子上安放着各种字画,有的平搁,有的立放,还有的悬挂于壁上。
正中间的屋子,椅案规整,洁净无尘,是供人阅书休憩之处。
对着正门的墙壁上,却挂了一幅极为简单的画。画上,只有一个墨色圆环。
画布雪白,衬得那墨色圆环像一只墨玉手镯嵌在一抔雪中。
黎慕白只觉怪异,猜测那画布应亦是鲛绡雪制成的。
赵曦澄告诉她,这画是先帝在位时赐给端王叔的,画布的确是鲛绡雪。
她正想再问,赵曦澄已去了左手边的屋子翻阅起来。
看看天色,她亦忙去了右边屋子,在字画烟海中孤军奋战许久,却是一无所获。
捶着酸痛的脖颈,她走出屋子,便见赵曦澄已攲在椅上睡着了。
她正踌躇着要不要唤醒他,他已自行醒转,带她出了藏书阁。
辞别端王府后,两人上了马车。
赵曦澄那处,亦是未曾查到可用之处。
黎慕白靠在引枕上稍做休憩,回想着辞行时端王爷顺口提起的那句话——“陛下才是书画大家,年轻时极擅书画”,又想起那幅简单到极致的画,便问赵曦澄关于先帝的书画造诣如何。
赵曦澄道,先帝驾崩时,他尚年幼,故不甚了解。
黎慕白又问,那画先帝赐下来时可否就是那般模样。
赵曦澄肯定告诉她,那幅画,的确为先帝所赐,俄而又道:“幼时我见过那画,后‘江山眉妩’图有了异常,我也曾去观摩过。”
“那画可曾有过变化?”
“没有!”赵曦澄摇首,“我从小就能过目成画。只要我看到过的,即便时隔许久,都可以准确画出来。王叔府中的那幅画,从未变动过丝毫。”
黎慕白闻言,对他能过目成画不禁暗暗惊叹。
车外人声嘈嘈,帘子的罅隙摇进几缕光,细细折在车内,一晃一晃的,将人缠绕得迷离。
赵曦澄看了一眼倚在角落里昏昏欲睡的她,脑中盘旋着她今日所言的“酸苦辣甜”之语。
世事难免多变,她和他的人生次序,又将会是何样的呢?
想他自己,幼年失母,绮纨之岁险丧命,此后多次遭遇不测,往后是苦还是甜?
他凝睇着她,见她穿的虽是最普通的男装,却难掩少女的花颜。一霎又想起她才年过十五而已,绮年玉貌的人生,本应畅意温暖,却突遭横灾,一夕之间,成为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