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初晴,城南古宅的琉璃瓦上积了薄薄一层银白。廊檐下的红灯笼轻轻摇晃,映得阶前雪色泛着暖光。宋拂立在檐下,指尖摩挲腕间的菩提子,辽阳绿的珠子沁了寒气,却比往日更显温润。
他难得穿一身墨色正装,襟口绣了暗金云纹,衬得眉目如远山覆雪,矜贵里透着一丝懒散。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抬眸望去——
佘粤一袭月白旗袍自回廊深处走来,衣摆缀着银线绣的玉兰,步履间暗香浮动。长发绾作低髻,鬓边斜簪一支珍珠步摇,耳垂两点红珊瑚,似雪地里绽开的朱砂梅。她手中捧着一盏青瓷茶碗,热气氤氲,眸光却比茶烟更淡。
“宋先生连大婚当日也要演一出‘雪中独酌’?”她将茶递过去,指尖掠过他掌心,冷得像檐角垂落的冰凌。
宋拂低笑,接过茶盏时顺势扣住她手腕。菩提子硌在她腕骨那颗小黑痣上,如宿命叩门。“佘小姐今日倒肯做戏了。”他俯身贴近她耳畔,气息拂过珍珠坠子,“‘不系之舟’系在我这码头,委屈么?”
她偏头避开,唇角却翘起半分,“宋少东家这码头金玉其外,谁知里头藏了多少暗礁?”话虽讥诮,手却未挣开。廊外忽有雪片簌簌而落,沾在她睫羽,恍若神佛垂怜人间时洒落的香灰。
正厅里乌木长案供着那串辗转半生的珍珠项链,傅诺终究在拍卖会前改了主意。战火里颠簸的珠子,硝烟中离散的人,如今静静躺在红绸上,成了最通透的证婚人。甄韬玉捧着妆匣匆匆路过,瞥见廊下身影,故意扬声道:“姑妈说新娘子再不去敬茶,八宝饭可要被周映实偷吃光了!”
佘粤闻言轻笑,反手拽住宋拂的领带——温莎结顷刻散乱。“走吧。”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迟了怕你要学汪小姐,闹一出‘One Minute Stand’。”
雪地里鞭炮骤响,惊飞满树寒雀。宋拂任她牵着踏入正厅,掌心贴着她腕上淤青——昨日他攥得太紧,留了痕。满座宾客喧闹声中,他忽然低头,吻落在她伤痕处。
“佘小姐,”他声音轻得似雪落菩提,“五戒我破了两条。”
她抬眸,清亮的眼里映着他身影。“哪两条?”
“不偷盗,”他抚过她衣领的SIN CITY绣标,“不邪淫。”
满堂哄笑里,佘粤将合卺酒一饮而尽。窗外又飘起细雪,覆住阶前两行脚印,深深浅浅,终是并作一道。
2.
正厅的龙凤烛燃到第三寸时,周映实打翻了第七杯竹叶青。他拎着空酒壶晃到廊下,胭脂红的缎面马甲沾了酒渍,倒像雪地里晕开一滩陈年血。
“宋老板这婚宴寒碜,”他倚着朱漆柱,指尖戳向檐角铜铃,“连个闹洞房的都没有?”铜铃纹丝不动,倒是惊落一簇雪,正砸在汪郁辜新烫的卷发上。
汪家千金今日破天荒穿了黛蓝旗袍,胸前别着鎏金孔雀胸针,闻言冷笑:“周少爷倒是演全了‘狐朋狗友’四个字。”她将锦盒往礼案一搁,里头躺着一对景泰蓝袖扣——分明是那日宋拂泼了红酒的衬衫原配。
佘粤从描金屏风后转出来,步摇的珍珠穗子扫过宋拂肩头。“汪小姐这份礼,”她指尖叩了叩锦盒,“是要提醒我夫君谨记‘色即是空’?”满堂哄笑中,宋拂突然抬手,替她将歪斜的步摇簪正。指尖擦过耳垂时,红珊瑚坠子荡起细碎的光。
“礼尚往来。”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珐琅匣子,推给汪郁辜。匣中赫然是拍卖会上那串珍珠项链,只是正中添了颗辽阳绿的菩提子,恰似泪滴坠入雪海。汪郁辜怔住,蓦地想起父亲书房的密函——宋家与汪家的航运合约,昨夜刚签了终止书。
喜宴散时,雪已积到青石阶第三层。宋拂倚在月洞门边剥松子,大红的婚服襟口微敞,露出里头SIN CITY的银线绣标。佘粤踩着满地碎琼过来,掌心摊着条玄色领带。
“温莎结,”她挑眉,“还是半永久?”
他忽地攥住她手腕,菩提子压住那道淡青淤痕。“佘小姐可知,船泊码头时最怕什么?”
“暗潮?”
“不,”他引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是舵手舍不得抛锚。”
二进院的暖阁突然传来甄韬玉的惊呼。周映实醉倒在八宝饭瓷盆边,糯米粘了满脸,嘴里嘟囔着:“...珠联璧合?我看是狼狈为奸...”佘粤噗嗤笑出声,宋拂趁机将剥好的松子仁塞进她唇间。
子时的更鼓荡开雪雾时,宋拂腕上的菩提串忽然断了。一百零八颗珠子溅落满地,像佛撒了满堂舍利。佘粤俯身去拾,却被他拦住。
“让它去。”他解下她发间玉簪,任青丝泻落肩头,“你我这一局,早该破戒了。”
窗外,守夜的更夫敲响铜锣。一声“平安——”拖着长长的尾音,融进雪夜。
3.
后半夜雪又密了,暖阁的犀皮灯笼被风吹得打转,在窗纸上投下凌乱的影。佘粤对着铜镜卸耳坠,镜中忽见宋拂倚在拔步床边,正用匕首削一支白梅。
“宋家连合卺酒都要见血?”她指尖按住发间的珍珠簪,语气淡得像化在茶里的冰。
他手腕一抖,梅枝断成两截,露出芯子里藏着的物什——竟是支白玉响铃簪,铃舌雕成菩提子模样。“佘小姐那日摔碎的冰淇淋,”他将簪子插进她发间,“我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