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示意他低头,脑子却溜神去猜他的身高,以她一米七一的身高为基准往上加,领带套进他的脖子,宋拂的眼睛直直地冲过来,算了,她猜不出。
她听出他要参加的场合,给他打了个温莎结。
宋拂稍微低头侧目,目光降落在她的手上,在他的脖颈下,灵活纤巧地穿梭着。目光抬高,佘粤的注意力全放在领带上,他毫不掩饰将目光滑她的额头、鼻骨、嘴唇,然后别过头,目光放开了她。
宋拂默默苦笑,他不太敢去窥视到自己的内心深处了。
佘粤退一步逃离他的气息。
系好了。
敲门声再次响起,室内的两人一齐侧目,然后目光一碰错开了。宋拂好像也看懂了她的眼神,低头一笑,做了个手势,“佘小姐请便。”
他不得不离开了。
门被从外面关上了。佘粤想起刚刚宋拂参透一切的眼神,懊恼极了,他们又没干什么坏事,草木皆兵什么?!
眼下,室内只剩下佘粤一个。她走到书架旁,指尖挨到书背的一霎诧异,惊悟,原来并不是附庸风雅,是真真实实的书本。然后又不禁笑了,这种场合下,怎么不是附庸风雅呢。
一刻钟,外面有人敲门,佘粤疑惑地过去,她以为宋拂落下了什么。门开了,穿着古色的侍者推着餐车进来,把一盘盘一色色送上餐桌,佘粤疑问。
侍者只是说,宋先生亲自拨线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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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应酬,宋拂也很少穿正装。
一是他向来散漫惯了,二则是他有底气怎么舒服怎么穿,就算穿睡衣也没人敢说到他脸上头。可今日情况不同,他做东宴请几个久居香港的英商,一群黄毛老绅士,平日里头帽子拐杖缺一不可。于是,西装领带什么的,他也扮上了。
他迎面走过去,熟稔地道的英文做东的口吻,把跨洋而来的远客接进行政包厢。周周折折一贯事项,宋拂抬了一下手腕看表,已经下午三点钟了。
他先面见新商客,待会还有一场和旧合伙人的事务交割,法务中心公证人已经在外候着了。
他先前亲自去了香港一趟面见,和英商的磋商格外顺利。半小时后,助理送客,只剩宋拂一个人坐在包厢里,他脱了外套,身上只剩西装马甲和白衬衫,他抬手把领结松了松。
助理姚誉看出他的疲倦,问他要不要休息一下,孔家那头和法务,知会一声他们也不敢催。
宋拂漫不经心别了他一眼,笑了,“姚誉,你喝茶么?”
人被问得一愣。
“茶凉透了就不能喝了。”
孔家是宋家从宋宗良掌手那一辈就开始合作的老主家,宋家没了孔家或许还有更好的接替,可是孔家就不一样了,没了宋家这个大主顾,或许就失了半壁江山。
早在他在车上,孔易元就定下包间候着了,宋拂这边的动向,孔家那头应该一清二楚。
宋拂也清楚,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早早清结掉才好。
再有,他有他的私心。连司机都明眼看出来了,他颇不无耻地强留下佘粤,不想让一面之缘只成为一面。隔壁包厢里的人还等着,他摆摆手,吩咐姚誉把桌上的茶撤了换成酒。
姚誉瞥了眼桌上一圈的茶杯 ,即刻明白面前这位的意思,他差点忘了,孔家那位,无酒不欢。
孔家这头,早已等得不耐,孔易元可不是急于和宋家交割,他有他的道道头头,我孔家可是你老子那辈子结交下的,岂是你宋拂一抬手就换的?即使今天你板上钉,那我高低要闹你个不愉快。
眼下,孔家儿子孔易元进了包厢,见到主位上的那位主儿,纵使再多腹诽怨气,该笑还是笑着。典型的笑面虎。
法律公证人已经在桌上坐着,两位皆是肃整的黑衣,背景画似的。
宋拂见到孔家儿子,也只是正了正身子,不起身,等对方落了座,先问孔老爷子好。
孔易元没期料对方会先问家里老人好,但伸手不打笑脸人,道谢,然后礼节性回问。
谁料宋拂偏偏顽劣极了,“不太好。”
孔易元面上一愣,连忙关照去追问。
某人换了个姿势,“大概是心病罢,天天念叨呢,心急如焚。”
病什么?急什么?
搁在这场合当面说给他听,不言而喻。心急和你们老孔家两讫呢。
饶是孔易元再钝感,他也听出来了,面上一僵。
旁边两个公证人听不懂两人的往来,只做他们的分内。不等孔易元发作,宋拂点到为止,并不想发动战争,随即转换了话头,请他品酒。
这时门被敲了两下,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孔易元会转过头,不期然碰上一个女人的脸,生面孔,但是足够惊艳,视线恍惚了一下,神微动,他有些可惜地想说敲错门了。
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里宋拂起身了,他抱歉地颔首,语气里却毫无歉意,“失陪一下。”说着推了椅子,径直往门外走去。
里间,孔易元直挺挺地往外看去,门未关紧的间隙,门缝里,容貌昳丽的女人侧着身,他视线里只能看到嘴唇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正要轻身往外看,宋拂随意换了个姿势站着,高挑的身形却偏偏把女人窈窕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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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过后,折腾到现在,饭菜呈上来的那一刻佘粤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她也不去揣度宋拂有什么心思,打不了事后付他一顿饭钱。
于是,她开动了。
肚子饱了她才去看手机。
一上午没打开,意料之中,微信上头全是红点,头一个是虞妙,七条,不用点开,一定是老一套 。再下面是韬玉,问她小年怎么过,还过来吗。佘粤惭愧,她都忘了今天是小年。下面就是物业和一些商务群发的信息,佘粤也没心思一个一个点开去看。
她注意到时间,距离虞小姐给她定下的截稿日期只剩下四个小时,她还要补上前两天落下的几篇。
于是她掀内线问,你们有没有笔记本电脑?
答案几乎是意料之中,小姐,我们这边不提供私人电子产品服务。您如果要用,可以到四楼的娱乐中心的会馆。
对方只当她消遣呢。
这种地方,可以说她是“举目无亲”,他或许正在商谈,本不想去叨扰他,但一想到对方无理的“扣押”,她此刻也不想一味地体谅他了。
于是她去敲他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