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进会所里,佘粤才了悟他先前口里那句暧昧不明的“下着雨呢”,是什么意思。他要他的绅士风度,下着雨自然不能把人家从车上逐下来,他有天大的急事也不行!
佘粤气馁,打定主意要找个机会开溜。顺风车又不是贼车,可上不可下不成。
一路的雨,湿了地面,可是雨小得针尖似的,让人犹豫要不要打伞。
司机把雨伞递过来,不是他惯用的那种形式,他的伞送出去了,随行随意拿了一把。
宋拂一时没动作,给司机一个眼神。
那司机跟了宋拂有几年,立马意会,转递给佘粤。
佘粤低头去检查鞋搭扣,没看到两人的“眉来眼去”。旁边人一边开车门,一边不容置喙的语气,有劳佘小姐。
话随着雨湿过后的凛冽空气一齐涌入,他下了车,没有即刻迈步,一只手臂撑在车顶上,附身望进车厢,“佘小姐,打算一直在车上坐着?”
“我可以打车的。”言下表明,他只管去忙,她可以自己走。
宋拂听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不怒反笑,“这地方打不到的。”
旁边的司机目瞪口呆,乖乖,为了留住人家一女孩,您何必撒谎嘛。
接了那通电话,宋拂给司机报了个地址,车子一路往城市东南行驶,刚好和佘粤的住址角对角。虽然不知具体在什么地方,但是佘粤并没有怀疑,车子在进所门口被拦下,司机报了宋拂的名讳才进的来。这种商业公馆会所,隐蔽性和私密性很强,打不到车也是情理之中,紧接着,她打出另一张牌,“我付费用给你的司机。”
她意欲差遣他的司机。
宋拂闻言笑了,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离开么。朝向一旁恭候着的司机,目光询问,那意思,可以么师傅?
司机一惊,他还不知道这位主儿想着是什么,宋拂千方百计留一个女人,这会子哪肯他搅和,于是他狗腿子状,话术却一丝不苟:“宋先生不知何时用车,车子和人要随时待命。”
他家宋先生的谎,他即刻学会了。
司机站在车外发声,音量刚好够车内车外两人听清。
宋拂心里一动,衡量着是不是该给司机加薪了,随即他目光转向车子内的佘粤,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都听到了,还不下车吗?
佘粤直视着男人的眼睛,想到儿时佘意慈女士的叮嘱,千万不要上陌生人的车,小时候没犯过的错误,大了大了却栽倒沟里去了。
妈妈,我上了贼车!
*
雨滴细小,加上有风,轻飘飘地往下沉,视线放远,远处的事物磨砂似的。
那把雨伞终究被留在了车子后座上。两个人都没有撑伞,冒进似雨似雾的空气里。
空气里揉进了植物的气味,此时并行在他身边,佘粤感官里,那股木质香被掩了些去。
侍者过来接客,一身古色的打扮,头发整齐地用木簪绾在脑后,和会所里头的装修极其适配。礼貌且谦逊地送来室内鞋,且引着宋拂往前去。
“这位小姐您是……?”头一次来到生面孔,侍者不确定。
宋拂径直截了她的话,“她和我一起的。”
侍者歉意地笑笑,接着给宋先生引路。
侍者把人带到随即就离开了。
宋拂却把人带到另一个包厢门前,他走在前面率先开了门,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头往屋内歪了歪,眼神示意佘粤进去。
既来之,则安之。佘粤抬脚走进,他在背后落门。
从室外进来,佘粤即刻感受到一股暖意。古色古香的室内,空间很大,但设计简单,给人一种莫名的安顿感,一立挂壁书架,藤制的座椅,木制的桌子。通篇棕色的色调,唯有窗前一丛翠色的竹子,隔着本就不明亮的日光。
不知宋拂按了哪里,桌上灯亮起来了,也不是白光,昏昏暧暧的。
“有劳佘小姐等候一下吧。”又嘱咐她,缺少什么直接掀内线唤人就好。
佘粤周折了一上午,又费尽心思,此刻处在这种温钝的灯光下,好像寒冷都融化去了,于是她头一次动物般捋顺了毛,“佘粤,叫我名字就好。”
年龄大差不差的两个人,小姐来先生去的,她听不顺耳。
昏昧的灯光下,她看到宋拂些微笑了一下。
莫名其妙,她蹙眉尖。
将将一瞬,宋拂看着她,突然想到那李太白句,且就洞庭赊月色。〔1〕他读书时不肯背死书歌,就这么一句,此时此刻突然跳跃出来。
只是,心底的弯弯转转他自然道不出口。
存心思的人八风不动地笑,“好名字。”
这时,有人敲门,门外的人大概是宋拂的助理,来催促他,行政部人马已经到了,香港那头来人也已经下了车,您看……
宋拂随意点点头,手下去解大衣的扣子,示意助理下去,腿了大衣随手挂在衣架处,里头是黑色的西装马甲和白衬衣,下身也相称,黑色西装裤。
佘粤适时别开了眼。
关门的一霎,他又叫住将去的助理,给我拿一条领带。
助理大概急于去安排其他事宜,领带是会所的侍者送过来的。宋拂瞥了眼窗边拨弄竹叶的身影,“你会打领带么?”
对于领带的记忆,佘粤还停留儿时。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佘意慈女士每天早上都会给他丈夫打领带,小小的她站在晨光里看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她还不解大人世界的规矩。还有就是三四岁时,她爸爸总是拿一个厚厚的带条蒙住她的眼,捉迷藏。后来佘粤才知道那个东西叫做领带。后来佘女士带着她到甄家,甄臻是个基层警干,上班从不要领带这种东西,但是佘女士还是执意教女儿领带上的门道,画面历历在目,佘女士摆出几条领带:单节、双结、温莎结、这些都有门道的好嘛。
佘粤逆骨,她不高兴这些结结绕绕,男人的东西,我又用不到!
佘女士不肯,在她心里领带或许是个象征物,你将来就不嫁人了么?再说技多不压身嘛。
佘粤直接反驳,我嫁人去就是给人家穿衣服打领带看孩子的么?十几岁的年纪,反叛精神正盛的时候。
奈何佘女士的热忱,因着一句“技多不压身”,十几岁佘粤就把领带各各系法学到了七七八八。
但是她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试过,往前几个男友,年轻的嫌领带老气,随性的嫌领带约束,总之,佘粤苦练“一身本领”从没使过。
眼下男人拿着手里的领带,堪堪抬眼望向她。
佘粤本不是扭捏的人,但是此刻捏着领带站在高他一挑的男人面前,坦白说,她还是受到佘女士的耳熏目染,心底认为给别人打领带是再隐私不过的事情,甚至有点情.趣在里面,眼下在宋拂面前,她不自在极了。两人真真是面对面,感官里全是他的气味。真真切切的雪杉和广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