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饮尽，佘粤拂帘出门，身后茶馆内错驳的交谈声沉下去，隐于身后。甫一从暗处走出，佘粤被日光刺得眯了眯眼，抬头，云层里一架飞机渐渐远去了。

这时她手里的电话也响了，她瞥了一眼号码，划了红键。

佘粤往前走了几步，到街道里，熙熙攘攘的行人间，她看到韬玉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拿着手机张望着。

佘粤抬了一下手。

佘粤神量高挑，对方正好往她的方向望过来，刚投一眼便看到了。

韬玉挟着物件跑过来。

佘粤看着人群里明媚地跑向她的韬玉，突然觉得敞亮了。她意识到她好像也很羡慕韬玉，天塌下来，都觉得女娲可补，没心没肺地闹腾，佘粤弯唇，心想，或许正是那句“傻人有傻福”。

韬玉气喘吁吁地停在佘粤跟前，把雨伞递给她，物归原主。

佘粤收下来，道谢。

韬玉不好意思道：“本来就是我用坏的嘛，别说这种话。”

佘粤转身，眼神慢慢移到她身上。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韬玉不自在。

“跑得太急了？”

韬玉皱眉。

佘粤语气调侃：“脸还红着。”

韬玉：“……”

韬玉想起刚刚见到了周映实，又听到佘粤这么说，作势摸了摸自己的脸，自顾往前走，嘴里转模作样地念叨着，是嘛我怎么不觉得。

佘粤跟在她后头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

摩肩接踵的行人来来往往，小小的巷子里张灯结彩，古式的小纸灯笼随微风慢慢飘悠，青墨色的石板路光滑油亮，一如既往，店铺二层有人露天摆酒炒菜，下锅时烟火气和声音一同升腾起。佘粤忽然愣了神，旁边一串孩童的笑声，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贴身佘粤的身子跑过，回头笑着道歉。

佘粤置身于其间，看着韬玉东瞧西看的背景，那身影忽然转身，愣什么呢，快来呀！

佘粤抬脚走过去，穿过一家家门户。

时间扑面而来，穿过一个个节点。

这一刻，佘粤忽然意识到，来来往往的几年间，她其实一刻不曾离开过这里。

*

佘粤十来岁的时候读书，条条目目里头那么多本，她偏爱寓言故事，翻来覆去。眼下，她接到廖先生电话，垂眸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号码，她不禁自嘲地笑了，还真像个寓言故事。

第一次会面，遇雪。

第二次会面，遇雨——局部有雨，被他女友浇得湿透。

昏黄的日光下，红灯跳转成绿灯。

电话也恰好是这个时候响起。

佘粤看了一眼，随着众人走过马路去，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三十六秒，四十秒，人行道上绿灯跳成红灯，车流缓缓移动，佘粤早已将车子甩在身后，她把手里闪烁的电话接起。

是廖凡。

如果不是他是她的甲方代言人，她断不会接这通电话，总结上两次惊艳，她料定，他是她的灾星。

第三次开口，廖凡是为给她道歉。佘粤觉得简直奇妙，这么几次会面，她和这个奇怪的甲方代言人的身份一直在转调，她像成了他的甲方。电话接起对方先空白了几秒，好像做过的心理建设在她接起电话的那一刻瞬间崩塌，这会儿，正重盖呢。

佘粤听着电话，默默数着秒数，只是等着。

第八秒，对方开口。

首先是陈述事实，替她女友，陈说三天前她女友的误会。佘粤听着，不接话，廖先生略微尴尬地干笑一声。然后是提出当面道歉，他说实在过意不去。

佘粤看着远处建筑物上的霓虹灯慢慢亮起，一圈明了，一圈又暗下去，太阳彻底掉下去，黑暗像雾似的慢慢地落到城市上空。

不远处霓虹灯下，一对父女站着。女孩六七岁的模样，仰着头和她父亲撒娇，买桂枝坊的糖炒栗子吧？

她父亲摇摇头，努嘴。

很难排队的，你妈妈还在等我们吃饭。

小女孩很聪明，去摇爸爸的手，一边撒娇一边佯装生气。

你只肯哄你老婆。

佘粤看着，不禁弯了弯嘴角。

她父亲笑了，蹲下来，好让女儿能平视他，他扭了下女孩的脸颊。

鬼丫头。

小女孩嘟着嘴，咬了一下下嘴唇。

你怎样才肯？

她父亲得逞了，眼珠一转，抬头看着天空，思考着。

那你给我讲个故事。

小女孩眼睛闪出星星，很开心的样子。

讲了就肯买？

她父亲点头。

小女孩彻底笑了，脸颊两侧有一对漂亮的梨涡，但是很快便拧着眉毛：

但是，爸爸，你又测试我！

“佘小姐？”

佘粤看得认真，一时忘记了电话。她回过神，电话的计时正在一分一秒地闪动着，她礼貌道歉，不解释缘由。

廖先生略微正了正语气，“上次事出唐突，还请佘小姐给廖某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佘粤举着电话，再抬头看那对父女早已走远。

讲一个故事？

她这才收神，全力应付这通电话。对方话说的很诚恳，假使佘粤拒绝，倒显得是她不近人情。佘粤做事一向不留人口舌，更何况她还要和对方共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