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吃过晚饭,行至郝村长家,听见里面的人争吵不休,还有摔碟子破碗的声音,紧接着一个年轻人夺门而出。
郝骁一见又是这俩,暴躁地说:“你们来我家干什么?赶紧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郝村长和郝骁的父亲怕郝骁冲动,紧随其后追了出来,碰见二人,愣了愣,面上略显尴尬。
韩泽文主动地率先开口:“我带江赦过来和郝骁道个歉,顺便看看他身体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韩泽文笑着,在江赦的背后轻轻一推。
收到指令,江赦背课文一样,毫无感情地开始检讨:“今天的事情都是我的错,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耐心沟通,冷静处理,不该随随便便就对郝骁动手,更不该威胁他要把他的膝盖捏碎,要把他丢到山底下去。在此,我向郝骁表示最诚挚的歉意,并接受来自郝村长、郝叔和郝骁本人的任何赔偿要求。”
韩泽文哪知江赦还有威胁郝骁“要把他膝盖捏碎”这一出。
见郝村长和郝骁的父亲都神情怪异如同吞了苍蝇一般,他连忙尴尬地笑了笑,打圆场道:“江赦他真的知道错了,村长你最了解他了,辍学好几年了,高中都没上,记忆力不好,就背这么一小段还背了一晚上呢,不然我早就带他过来了。”
说完,又悄悄拧了江赦手臂一把。
江赦立马对郝村长和郝骁父亲恭敬地鞠了个90度的躬。
郝村长哂笑一声,道:“好好,好,都是小事,邻里之间,小孩子打打闹闹的都正常。”扭头去喊孙子:“阿骁!你也快和小文道歉!”
郝骁被江赦这段毫无感情的检讨狠狠羞辱到了,登时暴跳如雷:“神经病!谁稀罕你的道歉,你俩演戏给谁看呢!虚伪!”
韩泽文摆了摆手,阻止了想要继续强迫郝骁道歉的郝村长,他诚恳地表达了对郝骁身体受创的歉意,说:“村长,我给郝骁买了镇医院连续五年的全身体检项目,后面郝骁有任何的问题,我都会负责的。”
“小文,你不用这样。”郝村长看着韩泽文大方得体、谈吐不凡的青年才俊模样,不禁暗羡小江慧眼识珠,这妹夫找的真是值当,一边对着自家二十好几了,还耍小孩性子的孙子恨铁不成钢地不住叹气。
“那我就先带江赦回去了。”韩泽文说。
“不留下来一起喝点鸭汤?你婶子炖了一大锅,加了好多大补的药材。”郝骁的父亲客气地开口留客。
“不用,我们吃过了,谢谢郝叔。”喝了好几天参汤的韩泽文头摇的像拨浪鼓,拉着江赦逃了出来。
从郝村长家出来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田埂走回家。
农村没有大城市那么多光污染,到了夜里,只有门前昏暗的低瓦数白炽灯照亮自家门口一小片地面,像黑夜的池塘上零散漂泊的浮萍,反倒是天上那轮皎月,明亮得很,清冷的月光如薄纱笼盖在树兜这座古朴的小村庄上。
田埂路狭窄,只容过一个人,小路位于两片宽阔的茶叶圃中间,茶园没有路灯,江赦默默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在后面给韩泽文照明,以防他看不清摔倒。
走了几百米,韩泽文突然转过头来,说:“江赦,你不是还是觉得我不应该逼你去道歉?”
江赦停下脚步,把手电筒往下压了一点,照在两人中间的泥土地上。
他看了男人一会,从下午听到郝骁那些话开始,他就深深陷入了自责和后怕。
在遇到自己之前,文哥是一名光鲜亮丽,颇受同事和学生尊敬的优秀律师,工作能力卓越,社交圈广泛,不说万人尊重,人人敬仰那种地步,至少社会地位是很高的。
而碰上自己以后,坎坷接踵而至,现在连一个泛泛之交的年轻人都能指着他鼻子骂了。
怒火在他的身体内烧了一个下午,烧毁了他的理智和忍耐,烧尽了他所有的侥幸和逃避,烧到最后,只剩下那片裹着红绸布的薄薄竹片子。
他没怎么接触过古文,他背课文的速度一向很差,他以为,他并没有记住当时那首签诗。
现在看来,上面生涩难懂的籤言,一字一句,早就镌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烙出了难以磨灭的疤痕。
他不明白,爸爸为前途舍弃他,妈妈难忘孽缘抛下他,他就只剩下小薇和文哥了,小薇因为自己的失察,身体已经受了严重的损伤,现在连文哥都因为他而名誉扫地。
是不是他当初就应该孤家寡人地烂死在监狱里,他这种人,配得到幸福吗?
他真的有些迷茫了,十岁的小江赦思考过无数次的问题重新在成年江赦的脑海里显现——从出生到现在,他连累了那么多人,是不是当初 妈妈就不该生下他。
像自己这样无能的人,是否不应该这么贪心,妄想能守住文哥这样完美的爱人。
久久,青年低声道:“文哥,你都不生气吗?”
韩泽文勾起嘴角笑了笑,道:“生啊,当然生,我又不是什么圣人,下午你没出手,我也会出手的。”
“不过,我打他,和你打他是不一样的,他是你的好友、你的同乡、你恩人的孙子。但对我来说,他就是一个我萍水相逢、互通了姓名的路人而已,甚至我一开始告诉他的名字还是我编的,得罪了他,我拍拍屁股就回岱山去了,你呢?你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