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荆哭得断断续续: “爹爹,已经不在了。姊姊也……”
李媪忽地睁大眼: “二小姐甭提大小姐,省得污了你的嘴!
牧荆泪水稍停了下: “嗯?”
李媪恨恨地道:“师微微粗鄙无文,无德无才,打小就嫉妒大小姐,总是抢走你的风头,全师家人都瞧不起她,死了便死了,二小姐不必伤心。”
牧荆了然,原来如此。师家大小姐是个被厌弃的人,是个师家巴不得消失的人。
连个管灶房的奴仆都敢直呼名姓,可见她在师家的地位,有多么卑微。只怕这个师微微,并不在星宿堂暗杀的名单上。
星宿堂要杀的人,要么特别厉害,要麽特别会挡路。无才无德的师微微,不会是目标。
师微微不过是个跟着父亲与姊姊入京,却顺便被宰掉的倒楣鬼。
牧荆并不关心人家姊妹情深不深,但到底是条关于师晓元的重要讯息,她不得不留点心。
万一日后若有人无意提起师大小姐,牧荆也不至于一头雾水。
眼前更为重要的,是几日后的宫廷选拔。李媪曾在师家当过差,说不定能提供宝贵的机密。
牧荆微微哽咽:“遇袭后,我本想隐姓埋名,就这么把日子糊涂糊涂地过下去。”
“可上个月,宫廷出了一张告示,要选琴师,我便想,我毕竟是爹爹的传人,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得振作。”
李媪一点就通,忙不迭地道 : “二小姐,你别过于担心,太乐府是戟王管的,戟王曾对你赞不绝口,你一定能选上。”
这本该是个值得庆贺的好消息,可牧荆和木槿却倒抽一口气。
抽很大的一口气。弄了半天,戟王竟与师晓元相识!
还有,李媪口中的赞不绝口,是哪一方面的赞不绝口?
琴艺?
还是戟王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那一方面?
除非他俩在做那档子事时,师晓元也戴着帏帽。否则,戟王势必见过师晓元的真容。若见过真容,那么自己假扮师晓元,必不成事。
牧荆能感觉到,自己皮肤上,起了一颗颗分明的小米粒。
沉默了会,牧荆终究是和煦地笑出声,极尽所能地温柔。
牧荆: ”李媪,我记忆恢复得不全,戟王的事我竟忘光了,你能不能细细地说来给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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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堂的路上,木槿与牧荆各有所思,两人没说半句话。
李媪所言,过于惊悚。
萧震心思缜密,却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星宿堂只顾着拿捏现在的戟王,却独漏戟王的过去。
戟王那已被夺除的封地,便是开陈。开陈位于大齐国与西边方国的边界。
境内有一半被沙漠和绿洲填满,剩余的是则为丘壑高山,因此开陈此处马贼盛行。戟王幼年时便习武,身手矫健,武功顶尖。
戟王被皇帝指派镇守开陈,实至名归。而戟王与师晓元竟不约而同,都曾住在开陈!
戟王听过师晓元奏琴!
次数不多,不过是那么两三次。
据说戟王是这么赞誉的 : 师家姑娘,琴艺过人,本王视为知音,来日可期。
可师晓元并没有来日。而如今的戟王,却也不是当年的戟王。
被心腹背叛后的戟王,患了疑心病,不轻易信任别人。
就算是跟着戟王好几年的下属,一但被怀疑,仅仅是怀疑,照辇不误。
查出有叛主情事者,不分轻重,不问情节,一律至少一百鞭伺候。
这样是非分明的戟王,若哪天怀疑起牧荆的身分,她的命运又该当如何?
于是牧荆动起逃跑的念头。
但她能逃到哪里呢?
只怕刚跨出星宿堂的门,便被五花大绑逮回来。坏了堂里的大事,牧荆断不可能拿到解药。
没有解药,她再也看不见风流少年,再也看不见十里江上锦绣风光。
进与退,只能择一个比较不烂的。
木槿看出她的心思,不怀好意地笑: “想退出,那便快点,我们快到堂里了。”
牧荆:“你是想取我而代之吧?”
木槿嗤了一声:“呿,我对那本什么散不散的,没兴趣。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要它!”
牧荆没心思解释,只是低低地道:“放我走,你也活不了。”
木槿一愣:"说的也是。”
两人又陷入沉默,马车里空气凝滞。
人生在世,有时不免要赌一场。
牧荆赌戟王没见过师晓元真容。
至于见过真容的李媪,是万万留不得了。
李媪阿李媪,为何偏偏要在今晚碰上牧荆,偏偏要将她认成师晓元。
木槿的银针,又发出铮铮声响,蓄势待发。
牧荆此刻,突然好想欣赏外头的夜色。
今夜的谢府,挂的水墨灯笼,应有成千上万个吧。听闻大户人家里烧蜡烛如流水似,一点不疼。
牧荆能想像在星夜之下,灯影摇曳,花香暗浮在烛光中,宾主同乐,饮酒宴欢直至天明。该是多么尽兴。
一切,却都只能想像了。
牧荆垂下眼,终究是道: “该杀的,就去杀了。”
此话一出,木槿嘴角微挑,跃下马车,腾空飞起,返回谢府。
她飘起的身姿轻盈,恰如一只葱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