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带我去了庆仁堂。路上我闻到酒馆饭菜的香气,才发觉已经两顿没吃,饿得饥肠辘辘。但我心知阿娘囊中羞涩,因此只做没有闻到。阿娘像是察觉了我所思所想,捏了一下我的手,却没有说话。
庆仁堂门口的管事打量着我们破旧的衣衫,问:“两位可是来抓药的?”阿娘摇头,不卑不亢道:“我夫家姓崔,与陶老先生有旧,今日我崔家遭难不得不前来投靠,听闻陶老先生近日会在庆仁堂看诊,还请小哥代为转告一声。”说罢就要弯腰行礼。
那门前管事连忙扶住阿娘,犹豫了一下道:“夫人稍等。”等他再次出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一位老人家,那老人家一看见阿娘,就弯腰拱手:“夫人快请进。”阿娘笑着和他寒暄:“邹老精神矍铄,想必在庆仁堂很是顺当。”那老人家听了连道不敢。后来我才知道,邹老原本是崔家医馆的坐馆大夫,后来阿爹赌输了医馆,他便跟着医馆一起改换门庭,崔家医馆的新主人就是庆仁堂的陶老先生。
医馆内干净整洁,我们跟着邹老一掀帘子进了后堂,天井四周花木葱茏,素净的黛瓦檐下挂了个精致的竹笼,一只画眉在里头扑棱翅膀,发出清脆的鸟鸣。陶老先生倚靠在廊下的躺椅上,旁边有个小姑娘捧着茶盏,她嘴里还在背诵中药的名字:“祛风湿药善治痹,关节疼痛拘挛医。祛湿散寒独灵仙,乌头蕲蛇乌梢蚕,木瓜伸筋寻骨风,路路海风松节鹳……”
阿娘拉着我,走到陶老先生跟前,突然下跪,这一举动惊住了所有人。我拽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阿娘,你这是做什么?”阿娘没有理睬我,她望向陶老先生,言辞恳切:“陶先生,当日家夫将医馆卖给了您,按理说我们是不该再登门的。可实在没有办法了。我自己饿死街头没有关系,但孩子太可怜,他出生的时候您还来喝过酒,抱过他,可惜没多久家里就遭了难。我不求别的,只求您看在我们两家世交的份上,给这孩子一口饭吃,他人聪明也勤快,家里的医书也背了不少,当个学徒跑跑腿也是他的造化。”
陶老先生睁开眼,叫邹老看座,他叹了口气:“崔家时运不济,老夫和松风公相交半生,也很是痛心,”他又将目光转向我,表情和蔼,“这是崔公的孙子吧,怎么瘦成这样,远之,你带他去吃点东西吧。”
我站在阿娘身旁,看到阿娘拼命想要我留下的举动,对上陶老先生的眼神,努力不让自己胆怯地移开视线:“陶爷爷可是身体不适?您面色红润,但手指蜷缩,应该是痹症,素问记载,风寒湿三气杂至,合而为痹。您初春依旧盖着厚被,想必得热痛减,再观您说话舌苔发白,虽然不曾把脉,但粗看应当温经散寒,祛风除湿,”我又看了眼陶老先生身旁站着的女孩,“她刚刚背诵的也是祛风湿的药名,我猜她手里拿着的应当是乌头汤。”
陶老先生听到一半,逐渐凝神,待我说完后,他颇有些赞赏的意思:“崔公子果然不堕松风公的风采。”
阿娘望着他还想再说什么,却不料那女孩子开了口,声若黄鹂:“爷爷,我看他懂得颇多,不如留下来和我一起背书,也省得我一个人学着多无聊啊。”陶老先生笑着斥责道:“你这孩子,哪是要崔公子陪你读书,明明是想找个玩伴。”女孩子嘟着嘴,一跺脚:“做玩伴未必不能做同学啊,我在家里和医馆总是不能出门,我就想多个伴儿不行么,崔公子也不是不学无术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