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二月初春,草长莺飞。
城东的私塾下学后,孩童们蜂拥而出,呼朋引伴回家。
我站在凳子上眺望外面,木窗外的天空碧蓝如洗。
远远就看见一个俊秀的男人走到私塾门边。我挎起装着书本的小篮子,飞快跑到那人跟前:“阿爹,阿爹!”男人笑着弯下腰,摸了摸我的脑袋。他的面容依旧英俊好看,但是眼眶下面有着明显的青黑。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纸包,一双桃花眼带着笑示意我打开。我好奇地拆开一看,里面是半包热气腾腾、松软可口的白糖糕,那诱人的香气惹得我垂涎欲滴。男人蹲下来,从纸包里撕了一点点白糖糕咀嚼:“这是阿爹赢的钱买的,唔,珍春斋的糕点果然好吃。”
我睁着眼睛看他饥饿的模样,把纸包推到他的手里:“阿爹,你吃吧。”男人顿了顿没有接那纸包,站起身低头看着我:“阿秀能自己回去吗?”我彼时还懵懂,仰着脑袋问:“阿爹要去哪里?”男人斟酌着道:“阿爹要出去避避风头,阿秀先回家吧。”于是我在男人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出私塾所在的巷子,一转身,再回头看,阿爹已经不见了。
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看见这个男人。
那一日我舔舐着沾满甜味的手指回到低矮的茅屋,发现家里的东西都被扔到了地上,几个怒气冲冲的大汉在家门口对着阿娘大吼大叫,阿娘头发散乱,手里拿着锅铲,全然不复平日里的温婉端庄:“我不知道他逃去哪里,你们今天就算打死我,我也没有办法。”
我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阿娘注意到我回来,连忙疾步过来将我揽到身后,我一下子看见屋里的场景,桌椅倾倒,盆翻盘碎。阿娘洗了半旬脏衣裳换来的宣纸和毛笔被扔到了泥地里,我爬过去一张一张捡起来,可惜雪白的纸面已经沾了擦不掉的泥泞,竹质的笔杆被摔成几段。
那几个大汉和阿娘僵持到傍晚,骂骂咧咧地走了。阿娘回转身来,发觉我蹲在那无声地抹眼泪,急忙走了两步跪坐到我身边,把我的头抱进她的怀里,安抚地拍拍我的背:“没关系,我们还有钱,阿娘给你买新的纸笔。”说着她抓起锅铲就去门外的杏花树下。我紧紧抓着她的裙角。
杏花树下有个浅浅的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阿娘挖了几下后突然脸色一变,她匆匆刨开浅坑,坑里面空空如也。她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咬牙切齿:“那个赌鬼连这里的钱都拿走了,是存心要饿死我们两个。”说罢放声大哭,哭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