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所措地抱住她的腰,小声道:“阿娘,你是不是饿了,阿爹给了我白糖糕,你要不要吃?”阿娘捂着嘴摇头,有鲜血从她的嘴角细细淌下,我一下子慌了神,哭道:“阿娘,你怎么了,我叫阿爹回家给你瞧瞧。”阿娘慢慢止住咳嗽,哑着嗓子,语气却很轻柔:“我没事,你吃吧,阿娘吃过了。”
我看她一脸疲色,实在吃不了东西的样子,只好独自啃着白糖糕,糕点已经凉透,但就算如此,它对我来说依旧是不可多得的美味。我想起阿娘以前对我说的话,抿嘴一笑:“阿娘告诉我白糖糕最难吃了,可是明明很好吃。”
阿娘怜爱地将我搂在怀里,低声说:“是很好吃。”我兴奋道:“那花生酥和莲花糕也应该很好吃吧,红烧肉那么好闻应该也不难吃,阿娘以前都在骗人。”我转过头,对上了阿娘温柔的眼神,她笑着数道:“不止是花生酥和莲花糕,什么桂花酥,蜜酒酿,赤豆元宵都是又软又甜,好吃的很呢。从前娘年轻的时候常爱去西门桥下买萧美人亲手做的点心,她做的拔丝丸子用料新鲜,调味清甜可口,阿秀如果吃了,一定也会喜欢的。”
我听得快流口水,傻乎乎问:“那阿娘以前为什么要骗我?”阿娘粗糙的手在我的脸上反复摩挲:“阿娘以后都不会骗你了,”她轻轻抬起我的下巴,盯着我的眼睛,“阿秀以后要好好读书,学习医方,继承崔家的本事,等你挣了钱就能想吃什么买什么。”
我点点头,伏在阿娘的怀里认真道:“等阿秀以后挣了钱,那什么糕什么糖,一样一样卖给阿娘吃。”阿娘仿佛是笑了,但很快又作出严肃的样子,轻却果决地吩咐我:“回去收拾东西吧,这里以后住不得了。”
我捏着脏兮兮的宣纸问:“他们还会再来吗?”阿娘肯定地说:“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留下来免不了被抓走抵债,我们得赶紧逃。”
家里几乎家徒四壁,收拾出的东西不过是两个破旧的小包裹。我唯一留恋的是门前那棵葱郁的杏花树,经历了一个冬天,它在二月里开得极盛,红萼白花缀满枝头,显得生机勃勃。往年夏天,阿娘都会把果实摘下来做成杏脯,剥开的杏仁还可以入药。
走过门槛的时候,阿娘拉了一下我的胳膊,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棵亭亭玉立的杏花树,心里想,今年的杏子都会便宜了谁呢?
十余年后我再回忆起那一日,具体的事情已经模糊不清,除了满树杏花外,我依稀记得那日我问了阿爹阿娘各一个问题。那一日我问阿爹为何要离开,阿爹不曾回答,但是一去不回,我又问了阿娘为何骗我,阿娘告诉我,只要我好好学习将来就能过上好日子,但我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灯枯油尽。
人生在世不该追问,不去问,就没有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