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问博信集团里哪个领导最令人发怵,那么整个公司上到高管和中层干部,下到车间的普通工人,回答恐怕都会是一致的。
老李总。
对,老李总,他是一个传奇。
他是建厂的第一批员工,是最早的技术骨干,在这里一干就是一辈子,对公司里各个环节的工艺设计、人员流转、技术更迭、厂房结构甚至花圃种植都了如指掌。
他也是唯一一名退休了又被返聘回来的高管,至今仍然负责大部分技术事宜的拍板工作。
此外,他是李柏舟的师父。
李柏舟在车间工作的时间不算长,受伤之后就转了文职主攻管理,技术上所涉较少。
但想要把管理做好,基本的工艺流程还是要清楚的。虽然早就没了师徒名分,但他在工作中一直仰赖老李总的帮助和指导。
老李总这人有个特点:喜怒不形于色。不管是给人表扬还是批评,他的话语中总带了那么一点令人费解。
有时候他跟人说了句话,对方要呆立半天才能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和性格一样,他写的字也是龙飞凤舞,不熟悉他的人压根认不出来。
而要说熟悉,大概也没人会比李柏舟更熟悉他了。
所以即使现在老李总已经不是他的师父,甚至行政级别也并没比他更高,但此刻老李总这句“舟总知道吗”一出,他的心跳还是瞬间加快了。
这可怪不得他,看看旁边比他俩高一个级别的李啸行,不也默不作声退了两步吗。
李柏舟原本面对李啸行的时候丝毫不虚,这会儿面对老李总,却有些百口莫辩的感觉。
本来车间试压他很少亲自去,今天正好去车间巡检碰上,便顺道看了一会儿,谁料竟让他撞上这种事。
试压这事说来简单,却尤其需要谨慎。几年前厂里有个年轻小伙子,就是试压的时候阀门破裂受伤,肋骨敲断好几根,差一点伤了性命。
他到现场的时候车间厂长已经做完了检验,准备开始充液了。
见李柏舟过来,负责的人便把检验表递给他请他过目。
“上水吗?”负责看压力表的工人已经爬了上去,在上面问道。
“上吧。”杨厂长看李柏舟没什么异议,便点头同意。
李柏舟低头看表格,忽然听上面工人“咦”了一声。
他抬头看到高大的瓶身上有几行水珠滚落下来。
“暂停试压,先下来!”李柏舟立刻扬声命令道。
工人依言要往下爬,才爬了两步,瓶口就发出危险的漏水声,然后便轰的一声炸了。
所幸人已经不在阀门跟前,只是被水压冲了下来,从两米多高飞落。李柏舟没多想,一步上前护了一把。
现在想来,可能是螺栓老化松动,也可能是旋盖没上紧,或者是之前的探伤失误,有未发现的质量缺陷。
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的情况也算是有惊无险。
只是这话他如果就这么说出来,肯定又惹一顿骂。
李柏舟想着,偷眼看了下老李总。
对方老神在在,眯着眼等他回答。
就是这种表情,这种让全公司上下都不寒而栗的表情。
李柏舟斟酌再三,终于决定开口:“当时情急,是我托大了。”
老李总闻声哂然一笑。
这气氛真的太可怕了,作为补救,李柏舟连忙乖觉地补上:“是我的错,师父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老李总答,“我是欣慰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很好,我看我是真该退休了。”
此话一出,李柏舟和李啸行全都变了脸色。
老李总到了这个年龄,按说早该在家清养的。如今每天还为了公司到处奔波,含辛茹苦,其实不过是放心不下。
厂里的领导都是年轻人被提拔起来,经验毕竟不足。
退休时李啸行跟他谈返聘,他二话不说就应了。
返聘合同一年一签,如今也签到了第三次。
他还从没说过要走。
李啸行这次主动上前一步,只是还没开口就被李柏舟抢了先。
“师父,”李柏舟的语气有些急,“您别说气话。”
老李总眉头一挑,似是还要说他什么,可李柏舟却有点撑不下去了。
他刚醒的时候伤处还不觉疼,这会儿大概是药劲儿退了,被撞到的地方连同旧伤的位置都开始有疼痛漫上来,密密匝匝地侵蚀他的感官。
他一直想着再忍一忍,可是这一情急之下,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抑制,便再也忍不住了。
他低头咳嗽起来。
一开始只是轻咳几声,没想到咳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他呼吸有些接不上来,身上的伤患处被咳嗽震得发痛,一时头晕眼花,就要往床下栽。
李啸行赶快上前扶住他,帮他顺了顺气,伸手按了呼叫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