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淮是在宫中演武场找到薛应年的。
他被宫里的太监们带着拐了一个弯,看见了在演武场里挥剑的少年。
先皇后喜欢花,因此宫中各处都种上了各种各样应季的花朵,一年四季,皇宫中都花开不败。
而这演武场,恰好种的就是金桂与菊花,它们清清冷冷又浓郁地盛放着,取的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之意。
薛应年没看见他,荀淮就远远地看着薛应年。
薛应年现年十三岁,个子不高,年纪尚小,力气也不算大,却拿着一把重剑挥舞着。因此,他的动作在荀淮眼里看起来略微有些绵软。
他明显练了有一会儿了,气喘吁吁,脸上出了一层薄汗。
即使如此,薛应年的动作却没停。
荀淮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起来,先帝曾经调侃过,他们薛家都是一屋子犟人。
想想薛端阳,又想想薛应年,荀淮突然觉得先帝说的这话好生有道理。
只是……
心性到底不同。
荀淮不愿再想下去,出声对薛应年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
“皇叔来了,”薛应年停下了动作,把重剑递给旁边的太监,“快要到秋猎的日子了,朕先练练手。”
他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对荀淮道,“皇叔来寻朕,可是为了今早有人击鸣冤鼓一事?”
鸣冤鼓就在皇城门口,薛应年是第一个听到鼓声的。
“正是,”荀淮答,“有秋闱的考生击鼓鸣冤,状告王大人徇私舞弊,调换考卷,录取不公。我已把人带到了大理寺听审。”
“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查,”荀淮继续道,“所以微臣想亲自接手此事,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荀淮讨厌变数,因此一旦涉及到自己的计划,他都喜欢亲力亲为。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最相信自己。
他很少直接替薛应年做出决定,但是一旦做出,轻易无法改变。
因此,这话看起来是询问,其实是告知。这一点双方都很明白。
薛应年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微笑着,看了荀淮好一会儿。
天气渐凉,寒风刮得一阵又一阵,那一树树桂花轻轻颤栗着,如米般娇小的花瓣星星点点地往下落。
即使如此,天气也没到最冷的时候,但是荀淮已经披上了寻常人冬天才会穿的厚重大氅,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厚厚的衣料里,一层又一层,在荀淮的脸上投下一层阴影。
虽然在陈宴秋的照顾下,荀淮的面色看起来比前些年好了不少,不再是病态的惨白。但是一眼望去,还是能让人感觉到那壳子里逐渐衰败的生命力。
这人活不了多久了。
想到这一点,薛应年转过身,又把那重剑提起来,背着荀淮道:“皇叔的安排自然是好的。”
荀淮接着道:“即使如此,微臣可能要委屈王大人几日了。”
他要去抓王耿,有薛应年的口谕自然要方便些。
“无风不起浪,”薛应年把重剑握在了手里,随口道,“他若是清白的,自然应该全力配合证明自己;若是不清白,这也是他自食恶果。”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荀淮领了命,正要走开,却听见薛应年突然道:“朕记得皇叔以前是使重剑的,对吗?”
荀淮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皱皱眉,如实答道:“是的,但那是微臣尚在领兵时,好几年前的事了。”
自从接了这摄政王的位置、又大病一场后,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许久没用过剑了。
他先前的那把剑,也被束之高阁。
“既然如此,”薛应年回过头,笑着把那重剑递过去,“那皇叔可否指导我一二?我记得皇姐的剑法还是皇叔教的呢。”
荀淮愣住了。
他目光一点点向下,看着薛应年递过来的那边重剑。
薛应年用的重剑自然是最好的,剑刃锋利,削铁如泥,泛着冷光。
就跟荀淮以前的那把剑一样。
荀淮的指尖狠狠颤了颤。
薛应年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荀淮把那把重剑接过去。
他挑挑眉,看见荀淮对他行礼:“望陛下恕罪,微臣……恐怕无法胜任此事。”
“微臣已经拿不动重剑了。”荀淮道。
这话说得有些夸张,重剑虽然重,但远远比不上陈宴秋的体重。
荀淮是能把陈宴秋抱起来的。
只是……他现在不想教薛应年。
这是请求,更是试探。
薛应年看着对自己行礼的人。
即使是拒绝自己的旨意,荀淮也没有跪。
他在自己面前永远站得笔直,像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击穿他的铠甲,打断他的傲骨。
即使在他面前的是大梁朝唯一的皇帝。
“……无妨,”沉默了一会儿后,薛应年露出点笑意来,“皇叔身体不好,自当好生调养才是。”
“这件案子就交给皇叔了,”薛应年转过身走向演武场,“皇叔办事,朕最放心了。”
荀淮望了薛应年的背影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京城,大理寺内。
考生们蜂拥而入,把大理寺挤得满满当当。好在读书人都是知礼的,他们在官员们的引导下安顿好,静静等着荀淮的吩咐。
而大理寺少卿明桓则是沉着脸,在门口等着。
终于,王府的马车在大理寺门前停下。荀淮从马车上下来,对明桓笑道:“明大人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