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
南凛重新梳了一遍头发,将头上所有的金钗凤簪取下,把牡丹头变成了利落的马尾,又将襦裙变成了盔甲。
一切准备就绪,周懿派人传话道,已经将南瑜为首的叛军围堵在了玄武门下,只是南瑜挡在众叛将之前,南凛又吩咐不能伤害南瑜,所以两边久久僵持不下。
惊蛰呈上一个红色的木盒,里面装着崔典徽血淋淋地脑袋。
南凛淡淡地看了一眼,接着骑马带上两千近卫去往玄武门。
玄武门是大明宫的北门,多年前,在这里,觐帝亲手杀死了他的两个哥哥,南瑜在策划宫变的时候参考了他父亲的做法,先控制北门,再由北往南推进。
但是他忽略了很多情况。
第一,觐帝杀的那两个哥哥全是草包,只知道贪图享乐,不过仗着是皇后的孩子,才成为了觐帝夺嫡的竞争对手,其实觐帝从来不曾把那两个草包放在眼里过。南凛可不是草包,更不是待宰的羔羊。
第二,宫变之时,觐帝的亲姐姐宣城长公主在紫宸殿里给老皇帝作伴,不过她是为了给觐帝做内应,等觐帝和崔皇后赶到紫宸殿时,她立刻派人将门打开,崔皇后手持长剑,单枪匹马杀进殿内一剑了结了老皇帝,随后宣城长公主拿出圣旨,声称是老皇帝口谕,立觐帝为储君,第二天宰相李远道带头拥护新君即位。
如今崔皇后已经被圈禁,吕美人已死,宫里没有南瑜信任又能接近觐帝的人,没有人给他做内应和后盾,兵部侍郎崔典徽不过是外臣,一旦崔氏的士兵无法靠近紫宸殿,就根本控制不了皇帝,也决定不了遗诏的内容。
第三,觐帝宫变前手握清河崔氏的兵权,但那时是清河崔氏的鼎盛时期,唯一可与之抗衡的陇西李氏还是文官居多,手里没几个兵。有了崔氏的扶持,半个长安都在觐帝的控制之下。
没有武力集团的支持,权力虚无得就像一阵烟。
然而现在清河崔氏已经不是当年的清河崔氏了。
崔国公一死,崔家只剩两个嫡出女儿,皇后与崔夫人都是没法名正言顺夺取权力的女人,旁枝虽有男丁,经过这几十年的放浪形骸,声色犬马的生活,那群纨绔子弟早就已经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了。
南瑜的失败早已经注定,只是那些败光了祖荫的崔氏子孙不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妄图拿命做最后一搏,最后也只是徒劳罢了。
南凛从来都不恨南瑜,她知道是崔氏的人带坏了他。本来就对崔氏不满的她,出于这层原因,更恨那些离间了他们兄妹关系的人。
待南凛赶到玄武门时,情况果然如周懿所言,两方面对面僵持着,南瑜的身上和脸上都沾了很多血迹,但并不是他本人的。
精兵见南凛到来,自动让开一条道,南凛走到己方阵队的最前面,与对面的南瑜遥遥相望。
“大哥,我们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南瑜淡然一笑:“妹妹早就准备好这一天了吧。”
南凛并不想与他说些不痛不痒相互攻击的话,而是非常认真地对他说:“只要你愿意投降,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南瑜问她:“若我投降,你能放过我身后的这些士兵吗?”
南凛没有回答,她深知斩草要除根的道理。
南瑜对她的态度了然,不卑不亢地说道:“这些士兵,赔上他们的身家性命,随我出生入死,我不可能弃他们于不顾。”
南凛不解地看着他,她恍然意识到,现在的情形是,与南瑜异姓的人是他的生死之交,站在他的身后,与南瑜同姓的自己,却站在他对面,是他的死敌。
这是为什么?明明我们才是至亲血脉。
南凛本来还在观望,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要与崔氏一族同生共死的南瑜,就在这时,南瑜的幕僚崔信突然举起长刀。
他被南瑜刚刚说的话所打动,骨子里将门之后的血脉终于觉醒,他大喊道:“与其等死,不如多杀两个垫背的,为大小姐报仇!”
他口中的大小姐是指崔皇后,而非崔釉。
说罢,慷慨激昂的崔氏士兵就朝着南凛冲了过来,南凛轻声说了一句:“不自量力。”
那些崔氏士兵在还没有靠近南凛的时候就被南凛的近卫斩杀,南凛在人群屹立不倒。
周懿提醒她:“公主岂非忘记对面之人的身份,若再犹豫下去,只会造成我方不必要的伤亡。”
南凛怎么会忘记呢?南瑜的身份是南凛一生的噩梦。
嫡长子——宗法礼教第一推崇的人物,是丧母且为女儿身的南凛最忌惮的身份。
如果说封建礼教是一座拦在南凛面前的大山,那南瑜就是唯一可以站在山上尽情嘲笑南凛的人。
但南凛还是坚持说:“先把姓崔的杀光,其余的我来处置。”
两边一阵激战,崔氏士兵都知道这是背水一战,所以斗志高涨,杀气冲天,以一当十,一时间两边竟然分不出胜负。
但是不久后,情况发生了改变。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始终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觐帝突然呕出一口鲜血。
宣城长公主大惊,立刻跪下拿手帕为他擦去嘴角的血,她流下了眼泪,对觐帝说:“陛下,事到如今,还望您能给国家指出一个继承人,好叫天下百姓和文武百官放下心来,不至于让万里江山后继无人。”
觐帝正在努力发出声音时,一个让陈叁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他的到来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复杂。
“父皇,儿臣给您请安了。”
宣城长公主狐疑地回头:“瑿儿?”
南瑿和南珩皆身披重甲,带着一身金属的凛冽寒气跨入紫宸殿,向宣城长公主请安。
宣城长公主满腹疑虑:“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不是应该被看管在自己的宫殿里吗?
南瑿解释道:“今日是南玉大婚之日,我见父皇病危,料想宫内热闹之余定会造成混乱,便让五哥调来了边境部队,以备不时之需。”
宣城长公主擦拭掉眼泪:“侄儿这话,姑姑就听不懂了,紫宸殿外有金吾卫看守,大明宫里也有左右羽林和左右万骑守护,怎么还需要你们调来边防军呢?”
南瑿对她说:“侄儿只是担心有图作不轨者趁乱伤害父皇,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就在这时,觐帝口齿不清地说:“主殿,绿檀木柜下。”
众人都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有魏公公垂泪解释说:“陛下早在洛阳时就准备好了遗诏,传国玉玺和诏书就放在主殿的绿檀木柜下面。”
南瑿和南珩来了之后,宣城长公主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本不管有没有遗诏,她都可以拿出一份宣布南凛即位的诏书。
如今有了真的诏书,又有皇帝的儿子们在一旁监督,若并非传位给南凛,她也难动手脚了。
南瑿突然对陈叁说:“劳烦陈侍郎将圣旨取来。”
陈叁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魏公公还在这里,怎么会让他去拿?
但是他还是听话地说:“是。”
他走到主殿,打开绿檀木的柜子,倒吸一口凉气。
柜子里俨然放着两卷诏书。
他心里怒骂,那些人为什么不能直接问皇帝要传位给谁?
他现在到底要拿哪一份遗诏出去?
他环顾左右,透过模糊地窗纸,大约清楚了窗外的情形。
眼下南凛和南珩在玄武门对峙着,南凛的兵力更足,胜算更大。
但是紫宸殿这里,却是南瑿的人更多,他和南珩带来的士兵将紫宸殿外圈围得水泄不通,南凛的人也被围堵在里面。
南凛为了控制住其余皇子,不得已将兵力分散,又带了大批人马去了玄武门,以至于看守紫宸殿的人远远不如南瑿带的人多。
如果立南瑿为太子,就算南凛在玄武门大胜,她也要回过头来解决紫宸殿的问题,难保紫宸殿外不会也有一场杀戮,到时南凛与南瑿南珩之间又会落得你死我活的境地。
陈叁亲手写下两份诏书,他自然晓得两卷诏书之间细微的差别。
最后,他眼一闭,心一横,取出了其中一份诏书,带去了后殿。
玄武门这边形势有所调整,周子婴竟然骑马赶到玄武门外,身后还跟着五千人马。
他对着宫内的周懿大喊:“父亲,母亲恐你有事,派人叫我集结军队前来支援。”
周懿听见儿子的喊话,并没有因为兵马赶来支援而高兴,反而立刻严肃起来。
周子婴年纪尚小,刀剑无眼,对周氏恨之入骨的崔氏要是杀红了眼伤到他怎么办?
周懿只好又一次催促南凛速战速决。
南凛内心煎熬着,可是周懿猜的没错,马上就有崔氏的人转头持刀向周子婴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