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
午时(11:00—13:00)
陈叁是在翰林院的厢房里被侍从阿絮摇醒的,阿絮对他说:“今日大明宫里有喜事,大人怎么睡到了午时还不醒?羲王殿下派人来找您了。”
陈叁缓缓醒转过来,见春分站在厢房门口,才知道南玉的大婚典礼已经开始了。
他赶忙对春分说:“不知怎么今天竟然睡昏了头,还请姑娘等我一刻钟。”
春分用手帕捂着嘴笑道:“王爷方才还说呢,今天是他的大喜日子,你不可能不去,我告诉他,再周全的人也有忘事儿的时候,这不,大人怕是记岔了王爷成亲的日子。”
陈叁挠着脑袋干笑了两声,他死也不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大人不用着急,新娘子还没来呢,王爷正在含元殿招待宾客。”
陈叁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戴上了最贵的簪子,带上阿絮跟着春分一起赶往含元殿。
原本应该四处巡逻的金吾卫都被调到了含元殿附近,所以一路上都很安静。
春分走在陈叁前面,突然对他说:“今日王爷高兴,免不了多喝几杯酒,秋姑姑出宫到崔府接新娘子去了,立夏要照顾观礼的客人。要是王爷吃醉了酒,还劳烦陈侍郎去长安殿照顾一二。”
陈叁刚睡醒,脑子正混沌,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三人来到含元殿,虽是白天,殿内灯火通明,挂满了红色绸缎,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矮桌上摆满了青铜酒器和礼器,巨大的金色香炉中燃烧着异域香料。宾客们衣着华丽,珠光宝气,角落里堆满了价值不菲的礼品。
只见南玉身着大红色的喜袍,脖子上戴着金项圈,项圈上还挂着一把金锁,通身光滑亮丽的绸缎,金丝银线串着珠子绣上了花样,头上佩戴着银制的额饰,眉间镶嵌着一颗红玉髓,配合他明艳的五官和微红的面颊,倒真是大明宫里的一道美景。
见陈叁来了,南玉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难免嗔怪他:“我当你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也不早点过来陪我敬酒。”
陈叁解释道:“前段时间太累了,一睡竟没了知觉,真是对不住你。”
南玉忘性大,也不是爱计较的人,下一秒就拉着陈叁的胳膊,带他来到一副画前,有些骄傲地说:“瞧瞧这画上的是谁?”
唇红齿白,口若含丹,一双含情桃花眼,极长的睫毛,浅棕色的眼珠,可不就是南玉的模样吗?
陈叁故意说:“这画上的人这样好看,我怎么从未在宫里见过?”
南玉果然着急了:“怎么会呢?你真的看不出来是谁吗?”
陈叁笑道:“自然是王爷啦,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此人只应天上有,必然是我们神仙下凡的羲王殿下。”
南玉难为情地说:“瞧瞧你,尽说些没边儿的话。”
“话说这画是谁画的,要是宫廷画师画的,应该重重赏他才是。”
“这是太原王氏家的长公子王笺画的,他确实在宫里做画师,不过他入宫早,我与他自小玩儿在一块,是朋友。要是打赏他,反倒是显得生分了。”
陈叁点点头:“也对,王爷下回请他吃顿饭便是。”
南玉左右看了一圈:“奇怪了,刚刚王公子还在这儿的,怎么一转眼看不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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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翠殿
“外面太乱了,贞王殿下还是听从靖昭公主的旨意,不要轻易离开拾翠殿,不然恐误伤了殿下的千金贵体。”
南瑾微笑着问王笺:“今日我的亲弟弟大婚,我都不能去观礼了吗?”
王笺抱着手臂,神清气朗,冷冷地看着眼前病怏怏的南瑾,依然重复着那句话:“还请王爷不要让微臣为难,公主殿下有令,王爷不能轻易离开宫殿。”
南瑾虽然不满,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和善,忍住没有发火。他这破身体,要是急火攻心,说不定得死在觐帝前头。
“还请王公子把你弟弟找来,我不需要你在这里看着。”
王笺依旧面无表情:“微臣的弟弟在其他地方为公主殿下效劳,恕他无法来陪伴您。”
南瑾用手捂着心口,轻喘着气走到桌边坐下,他彻底放弃与王笺这种榆木脑袋沟通了。
王笺见南瑾不愿搭理自己的模样,踌躇着说:“微臣比微臣的弟弟差很多吗?”
南瑾不愿往他那边看,捂着心口看向别处:“王二公子虽然有时无赖了些,但是嘴甜,事事顺着本王,不像公子您,只会气本王,见不得本王好。”
王笺忍不住争辩道:“我哪里有见不得殿下好,我只是听从公主的吩咐罢了。”
南瑾难得硬气一回,拍案而起道:“公主公主,父皇宠爱姐姐也就罢了,连你们都要为姐姐做事。姐姐倒把你们当作心腹,把我这个亲弟弟当作外人。”
王笺一时无法反驳,又把话绕回来:“对不起,我还是不能让殿下出去,我并非效忠于公主,只是效忠于权力。”
南凛两眼一抹黑,差点晕过去,他的伪善在王笺这种真诚的人面前起不了任何作用,亏他今天还撑着身体打扮了一番,如今却连门都出不去。
“王二公子呢?他到哪里去了?”
“他和父亲在仙居殿保卫皇子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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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居殿
南瑾想发火,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南玥就不一样了,他站在仙居殿的前殿,指着王隐岁和王筝父子俩的鼻子骂。
“好啊王隐岁,你们胆敢无旨擅闯我的宫殿,你们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王隐岁将军行礼解释道:“祭司殿下,我父子二人无意叨扰您,只是公主殿下有令,让我二人在此保护您的安全。”
南玥手上的镯子晃来晃去:“滚,都给我滚,谁让你们保护?谁允许你们替公主传话?我乃天潢贵胄,你们是什么东西?给我把姐姐叫过来,我要听她亲口跟我说。”
“公主殿下事务繁忙,恐怕不能亲自来跟您解释了。”
“那你们就给我滚开,我要亲自去找她问清楚。南玉大婚的日子,她把我们这些亲兄弟关起来,倒叫外人来看着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南玥作势要闯出去,王筝抬起胳膊拦住他。
“祭司大人,恕微臣不敬了。”
南玥咬牙切齿地说:“好啊王筝,打小我就跟你们兄弟俩认识,竟然不知道你们如此出息。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我那庶出的小姨是你嫡母,说吧,你们王家什么时候背着我和南瑿攀上了二公主这根高枝?”
王筝没想真跟南玥闹翻脸,南玥说的没错,他父亲王隐岁娶了李贤妃的庶妹李宜斋,生了嫡子王笺和嫡女王秋漪,而王筝虽是妾室所生,但是自幼养在嫡母膝下,和王笺这个嫡子在待遇上没有分别,从前也常被李宜斋(王夫人)带进宫和南玥南瑿一起玩。
王筝劝慰南玥消消气:“你可消停会儿吧,公主殿下离登基不远了,你们这些做弟弟的干嘛一个个都给她找麻烦,好好做你们的风流王爷不好吗?
南玥阴阳怪气道:“姐姐登基之后,不得像父皇一样填满三宫六院?她不会是许诺让你们兄弟二人入宫为妃吧,不然我可想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她这么忠心。”
王筝不置可否。
南玥见状大笑道:“果真如此?后人记史岂不是要写大小王共侍女皇,哈哈哈哈哈哈。”
王筝无奈地摇摇头:“你又要发癫了。”
这时有士兵来到仙居殿向王隐岁禀报:“回将军,属下们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宸王殿下。”
王隐岁心中警铃大作。
没一会儿,又有士兵来报:“回将军的话,下属奉旨看守静王殿下,却不想到达遵仪殿时,静王殿下已经离开了。”
南玥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王隐岁对两位士兵说:“快去禀告给公主殿下,其余人等继续在宫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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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13:00—15:00)
金銮殿
“禀公主殿下,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只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不见了踪影。”
南凛穿着帝释青色的衣裳,头戴孔雀银冠,画着浓重的蓝色眼影,涂着深红色的口脂,坐在金銮殿的宝座上,冷冷地吩咐道:“去找,他们不回来,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士兵皆胆寒,忙道:“是,末将遵命。”
周懿站在她身边:“据王将军所说,陛下在洛阳时已经昭告百官,立公主为皇太女,只是为何我们在大明宫里从未见过圣旨,也未曾听陛下说起?”
南凛分析:“或许是父皇临时变了主意,才收回了圣旨,只是,他又想让谁成为他的继承人呢?”
这时惊蛰走入宫殿,对南凛说:“公主,崔家二小姐已经到朱雀大街,很快就要从丹凤门进入含元殿了。”
“含元殿里情况如何?”
“大臣们都喝了酒,两个时辰内就会昏迷。”
南凛的眼神瞬间暴露出她浓烈的杀意,她从座椅上站起来:“等把南玉和崔二小姐都送去长安殿之后,立刻关上含元殿的大门,崔氏男子一律斩首,女眷绑好关押在偏殿。抵抗者、违令者杀无赦。”
“是。”
“接亲队伍进入大明宫之后,丹凤门就会关闭,只有玄武门可以出入。大哥若要造反,一定会带着左右万骑在玄武门与崔氏其余士兵集合,舅舅先去玄武门埋伏,碰到周王两家以外的士兵,一律格杀勿论,让底下人拿着人头来讨赏。”
周懿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士兵可杀,只是大皇子该如何处置?”
“以谋反为名圈禁。”
“是。”
安排好一切之后,南凛被霜降扶着走出金銮殿,乘坐鸾舆参加南玉的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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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15:00—17:00)
含元殿
“新娘子到——”
太监用凄厉尖锐的嗓音喊出这句话之后,站在含元殿门口迎亲的南玉顿时紧张了不少,他笔直地站着,咽了口口水,陈叁站在他身边,竟然也有些紧张。
新娘崔瓷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顶着红盖头从喜轿上走下来。
崔夫人刚刚在朱雀大街撒了一路的喜糖,又不舍又高兴,眼含热泪却又满脸笑容,她扶着崔瓷的右胳膊,又紧紧抓住崔瓷的手,好像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给崔瓷传递力量和她的爱意。
崔釉捧着怀孕的肚子,站在崔瓷的左边,和妹妹挽着胳膊。她远远就看见了南玉,但是很快移开了视线,因为那是她妹妹的丈夫。
其余包括秋姑姑在内接亲的人都走在崔氏母女三人的身后,浩浩荡荡,足有两百来人。他们身后还有杂役抬着崔瓷看不到尽头的嫁妆,一直延伸到朱雀大街上。
御桥两边站立的宫女不停往崔瓷走过的路上洒着花瓣,直到崔瓷在母亲和姐姐的陪伴下,缓慢行走到南玉面前。
南玉按照秋姑姑教他的礼仪,向崔瓷伸出右手,崔瓷在母亲的提醒下,也将自己粗粝的手交到南玉的手上。
南玉牵住她之后,其余人都向两边散开,南玉和崔瓷并排站立,一起走到含元殿门口,跨过火盆,走入大殿内,其余人再陆续走进殿内。
由于觐帝病重,尚且在昏迷之中,高堂之上只坐了南凛一个人。
南玉和崔瓷拜了南凛,南凛满意欣慰地笑着,抬手让霜降将自己的贺礼赠送给崔瓷,崔夫人替崔瓷收下。
夫妻俩又拜了天地,最后夫妻对拜。
春分和立夏为他们献上喜酒,两个人喝下交杯酒,由礼部侍郎宋玉宣布礼成。
而后,在皇亲国戚的见证下,崔瓷先被立夏带回长安殿,殿内设有洞房。
南玉则继续留下向宾客们敬酒。
陈叁一向喝不了酒,便让阿絮带了一壶水,他还记得春分的嘱咐,等南玉喝醉之后要将他送回长安殿。
崔釉举着一杯酒,向南玉道贺。
南玉双手接过酒:“谢……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