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山提起因脚伤坐在一旁的卢杏,认认真真地抹了抹自己身上的水,道:“打扰了。”然后跟小孩隔了一段距离,这才往里走。
煤油灯并在一起,烧了好几盏,衬得屋内染上了一层暖黄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放松了许多。
徐溪山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屋内摆件不多,许多还非常陈旧,但胜在干净整洁。徐溪山低头一看,那小孩此时正站在他们后面,半个身子藏在架子后,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盯着他们。
“小朋友,你爹娘呢?”徐溪山弯下腰问。
小孩没有回答他,那双脆生生的,仿若盛着一弯小溪的眸子一直看着徐溪山的眼睛,但是除了眨眼之外,他没有任何动作。
难道是这身分外狼狈的流浪汉的行头把人吓着了?
徐溪山赶紧整了整自己的脸和衣服,还支了卢杏一拐让他也跟着,然后挂上一个和颜悦色的微笑道:“你放心,我们不是坏人,就是进来躲会儿雨,雨停了我们就走。你家大人呢?你这么小个孩子,难道一个人在家?”
空气继续沉默着,屋外,雨声渐大。
就在徐溪山想要另起话题时,小孩却突然开口了:“......哥,哥......”
他的声音是非常稚嫩的童音,但是音调却十分奇怪,就像牙牙学语时胡乱发出的音调。
徐溪山一愣:“哥?啊......你要这么叫也没问题。”
卢杏和徐溪山面对站着,和小孩站在一起,突然,他用手肘顶他一下,声音有些紧张,道:“徐大哥,不是在叫你。”
徐溪山看向卢杏,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一边说话,一边顺着卢杏的眼神转过头去,眼神还没落个实际,脖子上就先一凉——
一把菜刀横在他的脖子上,离他的皮肉只有几寸,只差几厘米,就能瞬间砍上他的大动脉。
徐溪山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说!你们是谁!为什么进我家!”拿刀的人是一个年轻男子,半披衣襟,只看脸还以为是哪家读书人,但此刻那极为凶狠的眼神和他略显病态的脸混在一起,显得他像一个杀气腾腾的刽子手。
“公子,我们只是暂借宝地避雨,没有恶意,你看,我们都没带什么武器符咒。”说着,徐溪山举起手,手掌向上,试探地朝前伸了伸。
说话之间,他嘴巴张得很小,声如蚊蚋,生怕一下子声带扯开了连着喉结一块儿争先恐后地往刀上撞。
那把菜刀还是没有放下,男子语气森然:“狡辩。”
卢杏有些急:“这位公子,我们是从建康来的游医,一路南下义诊,你若不信,我们可以给你看外面的行李和通关文牒。我们一路行至漳州,突逢暴雨,我又伤了脚,这才进了你家,还是你......还是你们家这小孩开的门。”卢杏先把自己的裤脚拉起来,展现他早已肿成一个馒头似的脚踝,又指了指站在身边的小孩。
男子脸色一变:“陈森!你给我过来!你怎么还站在别人屁股后面!”
陈森哆嗦一下,两只手捏着裤缝慢吞吞地朝男子身边挪过去了。
男子左手持刀,右手把还正在这一两米路上晃晃悠悠的陈森猛地拉过来,表情很是不好看,道:“我怎么教你的?我教你随随便便给陌生人开门?!”
陈森低着头,脚尖对脚尖地站着,用双手食指绞着短麻布衣服,一会儿,那上衣就被卷得能看见他的肚皮。
“不是......不是陌生人......”陈森终于说话了,但是语调还是十分奇怪,基本每一个字都落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是......是燏哥哥。”
谁?徐溪山心头浮现出一个问号,这小孩认错人了?然后把他们放进来?
陈森话音刚落,男子脸色瞬间一变。若说刚才还是“怒发冲冠”,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这下他的表情就像是被人冷不丁地偷袭了一下,面上满是怔愣。
“哥、哥说,燏哥哥,晚上......来,会来找,他说,他会找、陈、陈木。”陈森终于抬起了头,面上一副焦急模样,像在证明自己没做错。
“那是以前了,那是以前了!”陈木语气从最开始的呢喃,逐渐开始语气激动,“我不是说过,就算是他要来,也不要给他开门吗?你给外人开了门,如果你受伤了怎么办,你受伤了我怎么办?!”
二人争吵之间,陈木左手微微失力,徐溪山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从刀下逃出,站在一旁长抒一气。陈森站在原地,表情愣愣的,终于,在下一句话说出来之前——
“哇”的一声。
陈森瞬间泪流满面。
屋内三个大人一瞬间默契噤声,陈木终于从刚刚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看着在他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微微弯腰颤声道:“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是哥哥不好,对不起。”
他不断拍打着陈森幼小的背脊,声音蕴含着浓浓的愧疚,徐溪山看不得别人哭,但这又好像是别人的家事,不太好插手。
就在他犹豫之时,陈木刹那间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本是年轻男子的样貌,此刻咳嗽的声音却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似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徐溪山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咳岔气就麻烦了,于是他上前一步道:“你怎么了?”
卢杏也围了过来,将自己的手置于陈木的脉搏之上。
可就在下一秒,一阵殷红的鲜血瞬间从他口中喷出,分毫未差地落在了陈森的衣领之上,还有一些血落在了陈森的下颔。
二人这一路以来就诊经验也算丰富,尽管情况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但总归是顺利地把陈木处理妥当,卢杏从屋外的马车上拿来点药丸,递给陈木:“陈公子,一次三粒,快些吃了吧。”
陈木看着他,转过头,抿了抿嘴,道:“多谢。”
卢杏摇摇头,见他接过,把水递给他。
经历这一遭,陈木算是对他们放下了怀疑,刚刚那把菜刀已经被收起来束之高阁,屋内也多了抽出来了两个板凳,陈木接过水,正要抬头欲饮,徐溪山一抬手:“诶,等等。”
陈木和卢杏疑惑地看着他,徐溪山道:“生病了不要喝冷水,我去烧开水。”
卢杏恍然大悟,陈木皱眉:“不用那么麻烦,这都是干净的井水,可以直接喝。”
卢杏劝道:“喝热水是对的,我们是大夫,听我们的吧。”
徐溪山点头如捣蒜:“对咯,谨遵医嘱。”说罢,他就把陈木手中的杯子拿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