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栀用银匙挖了一口姗姗来迟的抹茶蛋糕,随即也放下手中的甜品匙,“我吃饱了,我们走吧。”
起身时,许维礼用左手撑着矮几,待蜷曲发麻的右腿站稳后才慢慢直起身子。
忽的,窗外一阵风吹进来,一片湿濡的银杏飘落在榻上。
他的右腿一软,差点栽倒在案上。
琉璃盏中杏仁豆腐随之晃起一圈细小的涟漪,江南栀伸手去扶,掌心贴在他西装裤残留着的榻榻米印痕上。
地下车库的顶灯在许维礼睫毛上投下蛛网状阴影,副驾驶座上的假肢泛着钛合金特有的冷光,江南栀眼眶一热,感觉自己好似得了迎风泪。
半跪在真皮座椅旁,小心挽起许维礼的裤脚,手指擦过深灰色假肢护理袜,触到一片冰冷。“先把暖风打开吧,我有点冷。”
“抬高些。”她轻拍他紧绷的大腿肌肉。
残肢暴露在冷空气里的瞬间,许维礼听见自己后槽牙摩擦的声响。江南栀温热的掌心忽然贴上来,暖意顺着股直肌攀爬。
“放松。”简单的两个音节在舌尖滚了三圈才吐出,不知是要安抚他还是安抚自己发颤的指节。
她有些生涩的将医用硅胶套从残肢末端向上均匀拉伸包裹覆盖至大腿中段,将残肢对准接受腔开口,缓慢把残肢推入接受腔里。
暖风里,许维礼的额角渗出细汗,直到听见接受腔锁扣咬合的咔嗒声在密闭车厢里无限放大,紧接着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我自己来。”
江南栀退开半步,看着他将气压阀门旋至三档。地库排风扇的轰鸣声中,假肢气压管传来平稳的充气声。
这时斜后方一辆玛莎拉蒂亮起转向灯呼啸而过,带着初冬阴冷的水汽。猩红的光斑扫过他们交握的双手——原来从方才起,他始终攥着她的指尖。
“你去副驾,我开车送你。刚好草莓在后备箱是不是,下班我来接你。”江南栀絮絮叨叨将他赶出了驾驶室。
车厢内的味道很复杂,许维礼坐在副驾驶座上,他能嗅到真皮坐垫的皮革味、残肢护理霜的苦杏仁味、草莓若有似无的甜香、以及萦绕在她身上熟悉的栀子香……混杂交织在一起,如同他们之间剪不断厘不清的混乱关系。
当导航提示“三百米后到达恒信大厦”时,许维礼才从江南栀亲手给他带假肢这件事情上回过味来,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
仅仅是为了送那几箱草莓嘛?
还是因为不安全感滋生出的占有欲?
——
恒信集团总部大楼顶层会议室,落地窗外雨越下越大,夹着一星半点的雪子,周围林立的高楼在阴云中若隐若现。
许维礼坐在主位,暗色西装下的肩胛微微绷紧,手中的镀金钢笔有节奏地叩击在文件上。他的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董事,最后定格在许疏鸿脸上。
“关于绿城医疗新项目的投资方案,”许维礼苍白的手指翻开烫金封皮的项目书,纸页翻动间露出内页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注,“我认为需要重新评估。”
项目书被甩到会议桌上时,许疏鸿正在把玩袖扣的动作骤然顿住。他霍然起身,意大利手工西装的褶皱如刀锋般掠过空气,语气中带着强烈不满:“许总,这个方案已经经过多次讨论,现在重新评估,只会耽误项目的进度。”
长桌两侧的高管们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尽量降低存在感,两位太子爷同室操戈,他们只得三缄其口,避免殃及池鱼。
“疏鸿,”许维礼停下手中的钢笔,他清瘦的脸颊面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银色半框眼镜后的双眼虽然稍显疲惫,但呈现出来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压迫感,“顾氏集团从不急于求成,我们需要的是稳扎稳打。”
许疏鸿的眼底阴霾一闪而过,他冷笑着道:“你的优柔寡断,只会令恒信错失良机。”
许维礼屈起指节叩了叩檀木桌面,骨瓷般苍白的皮肤下青紫色血管隐约可见。镜片后的目光似手术刀般精准剖开许疏鸿的伪装,“那你的莽撞呢?上个月擅自批给瑞康的八千万,你到现在都没给出合理解释。”
暴雨裹挟着冰粒子砸在玻璃幕墙上,许疏鸿嘴角突然勾起一丝玩味。
他绕过长桌走到许维礼身侧,俯身时乌木沉香混着雪茄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哥这般赶尽杀绝...是为了今禾,不应该是为了小栀子吧!”
十二月的穿堂风裹着冰粒子涌进来,许维礼握紧桌沿的指节泛出青白。
下一瞬,许维礼猛地起身,尾椎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五年前那场车祸留下的腰伤在潮湿天气里叫嚣。
万宝龙大班系列钢笔脱手而出,在空中画出一道抛物线,笔尖重重地擦过许疏鸿的眉骨,然后“砰”的一声滚落在地毯上。
钢笔坠地的脆响惊破死寂,董事会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在许维礼与许疏鸿之间游移。
不知道一向冷静克制的总裁为何会突然发脾气。
“大哥,何必同我置气?”许疏鸿抬起大拇指擦过左眼眉骨上方的凸起,然后将沾血的指尖放到唇边,舌头擦过门牙舔舐掉手上的血渍,无辜道,“我也都是为了公司好......”
“为了公司好?”许维礼冷笑一声,“你的行为也请配得上你的野心。”
许疏鸿看了眼周围默不作声的董事们,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时,定制牛津鞋碾过地上的钢笔,鳄鱼皮鞋底渗出蓝黑墨迹。
门关上的瞬间,会议室再次陷入死寂。
落地窗外,暴雨中的城市像座巨大的水族馆,而他是被困在玻璃牢笼里的困兽。
后腰的疼痛顺着脊椎攀爬,许维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稳。
他知道,这场战役许疏鸿不会轻易放弃。而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