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抿了第一口,阿丁顿便带着一丝冷笑,带来了有关宾格莱的消息。
宾格莱当时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达西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极力劝说,才让宾利获得了怀特俱乐部的会员资格,还为此欠下了不少人情,他现在居然要退会?
怀特俱乐部从来没人退过会。
有时候,他们可能会一次消失个好几年,但他们绝对不会退会。这次宾利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疯狂的念头啊?
他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达西透过车窗向外望去,发现他们差不多已经到了宾利在城里的住宅。这里虽不像布鲁克街那样是富人专属的地段,但也不失时尚气派。
马车停了下来。达西不等车夫来开门,就自己打开了车门,大步走上台阶来到宾利家的门口,重重地敲了敲门。
当宾利本人来开门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宾格莱的仆人总想占他便宜,但这次实在太过分了。
宾格莱一看到达西就往后退,显然出了什么事儿。
“达西,你想进来吗?”宾利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他也确实如此。
“我登门拜访的目的,大致就是这个意思。”达西说道,“你还好吗?自从你离开彭伯利庄园后,我就再没收到过你的消息了。”
宾利将他引进一间起居室:“我很好”
通常情况下,都是宾利负责在他们之间找话题,但今天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达西只好再次开口:“我很担心你。我听说你辞去了怀特俱乐部的会员资格。”
“哦,是的。”
“对,宾格莱就是这件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你都变得不像你自己了。”
宾利双手紧握,达西能看到他的指关节都泛白了。
“不,现在我又变回原来的自己了。我不再试图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我永远也成不了的绅士。”
达西真想翻个白眼,但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生怕这样会让宾利更加紧张不安。“宾利,你能不能冷静一下,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心烦意乱?”
宾利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对不起。我之前一直躲着你,就是因为我不想谈这件事。”
难道他的朋友发现了他曾暗中参与隐瞒简·班内特到伦敦想见他这件事了?“听你这么说,事情好像不太妙啊。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你了?”
“不是你,至少不是特指你。”宾利又一下子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壁炉旁出声道:“我要走了。”
“走?”
“离开伦敦。离开上流社会。退出社交季。全都抛开。”
这么看来,这不过是宾利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之举。达西估摸着,他能像往常一样安抚好宾利,让他不再为眼下的困扰烦心。
“出什么事了吗?你要去哪儿?”
“回斯卡伯勒。我父亲的生意还在那儿,我打算回去接着做。”
达西这才恍然大悟,同时也心生担忧:“是经济上出问题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你知道的,只要你开口就行。”
宾利冷哼了一声:“我的经济状况和以往一样稳固。钱买不来我想要的东西。”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他有些忐忑地等着宾利的回答。
“我想你心里清楚。” 宾利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脸上神情坚定:“你是否好好观察过周围的一切,达西?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观察?”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宾利似乎不打算请他坐下,达西就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们的生活——在俱乐部里消磨时光,钱财在输赢之间转手。没完没了地酗酒、暴食、赌博,而带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摄政王和他那帮所谓的上流人士。
博·布鲁梅尔花四个小时来打理他的领结。然后为了炫耀我们的特权,跑到贫民窟去,看斗鸡,甚至做些更不堪的事,嘲笑我们周围那些无知的农民。更别提那些妓院了。”
达西叹了口气,“宾格莱,那里也有正直的人。”
“正直的人?你是说那种只有一位妻子和一个情妇,赌博时不会拿全部身家去冒险,整晚酗酒,沉迷于鸦片酊直到神志不清,但周日还会去教堂做礼拜,并偿还赌债的人吗?
这就值得赞扬了!这就是我们引以为傲地称之为绅士的人。这就是我这辈子一直努力想要成为的人。这可真让我感到恶心。” 宾利一拳重重地砸在壁炉台上。
“我没法为那些纨绔子弟和花花公子,甚至是摄政王的行为辩护。你知道我讨厌卡尔顿宫那帮人。
但我们并非都是浪荡子,这你是清楚的。” 宾利一旦陷入这种冲动的情绪,有时候确实得费好大的耐心才能应付他。
“的确,比起斗鸡,你更喜欢读书,我也从没见你逛过妓院。但你在怀特俱乐部里,和同一批人打牌,可你却看不起赫特福德郡那些淳朴的百姓,就因为他们没有那些堕落之徒的出身背景。
我亲耳听到过你和我的姐妹们一起嘲笑他们,——老天作证,我居然还听进去了。
伦敦社交圈够时尚,而这时尚比诚实、美德、明智或者忠诚更重要。他们不够时尚,所以活该被我们踩在脚下。"
要是说这番话的不是宾利,不是这么多年来他看着时不时就会突发各种情绪的挚友,达西肯定会生气的。
“世道就是如此。毫无疑问,那些人身上的美德比整个卡尔顿宫的人加起来都要多,但我们私下里说说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并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我的姐妹们含沙射影说那些话的时候,你难道没看到班纳特小姐脸上的表情吗?Oh,那话很伤人,你心里清楚。
你知道为什么她妹妹伊丽莎白小姐那么讨厌你吗?简告诉我的。就因为你在一次舞会上说她不够漂亮,勾不起你的兴趣。”
"我记得你说过这话。她也听到了,因为你根本没想避着她。
呵,我可不认为这样做不会令人受伤。要是有人这么对乔治安娜,你会作何感想?
或者为了不让你流落街头,她不得不嫁给杂货店老板?又或者她沦为他人情妇,变成街边那些可怜女子?到那时你还能说这不会伤害到别人吗?"
达西心里烧了一股无名火,霍地站起身来。“够了,”他说道,声音冷厉如刀刃。
“算了,不必麻烦了,我自己能出去。”他猛地把帽子往头上一扣,赶在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大步走了出去。
“等等!”宾利追着他跑到了门厅。“我道歉。我不该那样说你妹妹。”
“没错,你是不该!现在,失陪了。”
宾利抓住了他的胳膊。“达西,我不想我们就这么不欢而散。我就要走了,天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原谅我口无遮拦,说话没过脑子。”
达西慢慢地强迫自己松开攥紧的拳头,然后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摘下手套。“我已经忘了。”
自从达西到来之后,宾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谢谢你。”
他似乎又想起了之前的话题,“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为了被上流社会接纳,为了让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但那都是在我发现卡罗琳和路易莎就简·班纳特的事欺骗了我,并且尝到了恶果之前的事了。
现在我感觉,就像是在漫长的黑暗之后,我的双眼终于睁开了。”
“事情发展成这样,让你如此痛苦,我很抱歉。” 这已经是达西能做到的,最接近为自己暗中参与那件事而道歉的程度了。
“为我感到抱歉?” 宾利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苦笑,“我骑马去了梅里顿,看望了简,想了解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去看看当我们和那些出身高贵却道德败坏的人参加那些小型社交聚会时,她每天都要做些什么。 ”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会为了帮助自己的家人而做出牺牲。没有,他们忙着喝酒、赌博,还有,和别人的妻子上床。”
“宾利,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没必要一直重复。”
“你觉得简·班纳特配不上我。当初你是这么说的。但她比我们俩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换作别人说这样的话,达西是不会接受的,但宾利是他的挚友,而且显然正心烦意乱着。
“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我当时只是想着要保护你,不让你被那些图你钱财的人骗了。”
“她是爱我的!”
“这我可说不准。我没看出她在行为举止上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情意。”
“我真不该听你的。我应该更清楚的,可我却相信了你的判断,而没有相信我自己的。”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痛苦不堪:“达西,你知道吗,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被人贬低,却又无能为力,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吗?”
达西像挨了一记耳光似的往后缩了缩。
宾利不可能知道他和伊丽莎白的会面,也不可能知道伊丽莎白的处境并没有让他太过困扰。
话又说回来,伊丽莎白的处境多少要好一些。要是她处在简的位置,他或许会有不同的感受。
哪怕只是想想伊丽莎白嫁给某个老色鬼,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他以手扶额,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宾利之前说伊丽莎白讨厌他,那纯粹是胡说八道。他心里有数。“宾利,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就说你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这个罪恶的巢穴。明白我为什么一定要违背父亲想让我成为绅士的意愿,转而努力做一个正直诚实的人。”
“我明白,尽管我并不认同。但要是你改变主意了,重新看到这个社会好的一面了,我还会在这里等你。”
宾利伸出手,握住了达西的手:“你是个好人,达西,也是个够意思的朋友。”
要是宾利知道他一直瞒着自己的那个秘密,或许就不会再称呼他为好朋友了,但好在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希望你能写信回来。别忘了,彭伯利离斯卡伯勒也不算太远。随时欢迎你去那儿做客。”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