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漫长战争和君主的坠落,奢华的婚宴是转移公众注意力的好方法。王权要稳固,就不能自乱阵脚。皇婚是展现控制的绝佳机会。在黎民百姓看来,这歌舞升平的景象说明国力依旧稳健,过去几年的战乱未曾击垮他们。
但单看事实,他们也没那么糟。在提利尔和史塔克的帮助下,兰尼斯特镇压住了七国的所有叛乱。叛徒死的死伤的伤,王座上的国王也比之上一个睿智。
泰温兰尼斯特从不允许自己彻底放松。但当天,令人烦恼的事较少。与提利尔的结盟使紧张的经济状况有所减缓,能及时还清欠下铁银行的债务。这就说明七国能在降至的凛冬中安宁一段日子。
婚宴奢侈得有些过分——是奥莲娜提利尔的主意。她一不做二不休,坚持要把婚礼办得轰轰烈烈,引人八卦,忘记战争的伤痛。这场婚宴会载入史册,功夫得做足。泰温知道,战争军粮少不了高庭的援助,对荆棘女王的各种刁蛮要求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真心而论,他觉得此等奢侈纯属浪费,但没有多言。
典礼之后,来宾们在花园聚集。桌子一直排到了篱笆外,桌桌食物堆积如山。从大清早就开始大快朵颐,大家怎么还没撑死?
七国的所有大人、爵士、小姐和夫人都出席了,除了一些显著的例外。北境没有派人来。一个月前,罗柏险些命丧都城,北境估计对此耿耿于怀。泰温没有把它看作无礼之举。北境是七国上下最需要做过冬准备的。先前战争使之民不聊生。
多恩的缺席就是在打他的脸了。提利昂把弥塞菈送往这个南方国度后,与多恩的关系有所缓解。但多恩在泰温洗劫君临后就对他丧尽好感。
至少目前没有战火和消耗。道朗亲王的事,可以慢慢处理。
泰温一直在主桌附近走动,帮衬着托曼。少年国王见来者大半眼生,难免会紧张不自在。他还太年轻,一直没能适应自己的职责。新婚的妻子玛格丽与他截然不同。她游离宾客中神采飞扬。妆容仪态都无可挑剔,简直如鱼得水。她定会是七国上下爱戴的王后,有助于托曼树立良好形象。
“我就说嘛,办得盛大点准没错。”右边,奥莲娜说。
“就说?我可没赞同你的话。”泰温说。
“不,您没有。不过我是对的,大家可都乐在其中。”奥莲娜说。“看这太平盛世,仿佛过去几年的战乱和死亡不复存在。”
“不过是掩饰。”泰温说。“还是过分奢侈了。”
“有些人觉得,这样才好玩。”奥莲娜说:“您试过享受一下么?我还以为你起死回生后会开始享受人生乐趣呢。”
泰温撇了她一眼。“不是每个人都有时间沉溺在无足轻重的事中。”
“哈,恭喜了!这可是婚礼。一整天的玩闹嬉笑。”
“在有些人眼里,婚礼可是重要的政治活动。”
“看在七神的份上,跟你说话太无聊了!”奥莲娜叹了口气,目光在人群中流连。“说到政治婚姻,您打算把养女嫁给谁?”
泰温顺着她的眼神,找到了艾莉亚。她在花园边缘兜圈子,一副恨不得即刻从篱笆里溜走,消失于众人视野中的样子。今天,她也是一部分人瞩目的焦点,只因她是个史塔克。泰温不认为养女会享受多出来的目光。
“我想,这应该与您无关吧?”他回复。
“当上国王之前,托曼是个适合的人选。但艾莉亚不愿意当王后,我说得没错吧?而您也更需要高庭这个盟友。”奥莲娜耸耸肩。“如今,您有什么打算?”
“您不是正说到重点么。”泰温说。
“您可以考虑让她和洛拉斯订婚,”奥莲娜说。“次子配次女,挺般配啊。洛拉斯年轻帅气,又是七国条件最优异的未婚男子之一。”
“若传言可信,他的兴趣恐怕不在夫人小姐那,而是流连于爵士少爷中。”
“传言无误。”奥莲娜说。“但您不必多虑,他自会履行自己的职责。那史塔克女孩对婚姻没有多大兴趣,丈夫的冷淡不会困扰她。”
“也许不会,”泰温说。“但把史塔克的控制权交到你手中是个糟糕透顶的政治举措。”
“您不相信我们么?我们可是一家人了,泰温公爵。”
“我不信任任何人,把她留在身边是更好的选择。战火刚熄,莫要操之过急。”
奥莲娜叹了口气:“如您所言。也许日后......当战争时过境迁,北境安定下来......您会改变主意。”
“我没有朝三暮四的习惯。”
“这是大实话。”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我曾经说了句令他不高兴的话,他几乎整整一年没理我。”
泰温转身,看到妹妹站在那,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他有些年没见到吉娜了。自从战火燃起......也许更久。一年年过去,岁月催人老,他们也越发疏远,各自变化不少。但距离之余,她还是他记忆中的女子。
“别这么吃惊,泰温。侄孙的婚礼我自然不会错过。”吉娜说。
“今早没看到你,以为你不来了。”泰温说。
“路上耽误了不少时辰,真糟糕。马车和无旗兄弟带来了点麻烦。不必担心,都处理妥当了。”吉娜说。“对迟到一事十分抱歉,还请国王恕罪。”
“恕不恕罪,由他决定。”泰温说。
吉娜看着奥莲娜。“看看他对我多冷淡,提利尔夫人。这么多年了还在记恨。”她双手扣住泰温的手。“被这样嘛,哥哥。至少表现得高兴些嘛。”
泰温的嘴微不可见地上扬。事实上,与妹妹重逢确实是美事一桩。吉娜是家人。即使偶尔不合,亦是血浓于水,是他唯一的妹妹。“你一点也没变。”
“瞎说什么。我明明变胖了。”吉娜对奥莲娜说:“您不介意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请便,吉娜夫人。”奥莲娜颔首,摇曳地走回座位。
“来吧泰温。”吉娜环着他的手臂。“钱都付了,是时候开怀享受了。”
吉娜一向擅长言谈。若没有人插嘴,她可以连续说上几小时。多数人会觉得那只是女人的闲言碎语。但吉娜很少讲什么琐碎的事。她会讨论人,尤其是认识那些,这不假。她能一眼看穿人的灵魂,把他的缺点巨细靡遗地暴露给世人。有时候,这技能是泰温的一大助力,尤其当他需要利用弱点攻克敌人。
“总的来说,各家族的男女主人都乐于把战争抛在后头。”吉娜说:“河间地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怎么说?”泰温问。
“你还记得把大半个河间地烧毁的事吧。”吉娜说。
“做过的事,我都记得。”泰温说。“那是战争需要。”
“不错,是为了胜利,但那里的人可不会太高兴。但你也不必为他们操心。”她抬头看他。“你倒是该留神弗雷家的人。我公公和他的一众儿子很不高兴。他们希望战后可以占领河间地,但你违背了他们的愿望。”
“没有这个必要。”泰温上说。“与北境讲和就是和图利家讲和。若我把河间地赐给弗雷,乡下必会陷入混乱。河间地的属臣们会对弗雷的背叛心生怨恨。”
“预谋中的背叛。”吉娜说。“这我无法反驳,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瓦尔德弗雷是个锱铢必较的人。”
“弗雷的实力不足以颠覆王权。”泰温说。“尤其当提利尔已经臣服。”
“这我可说不准。他那一堆儿子足够自成一队了。”她叹了口气。“他这个人真的糟糕透顶,没得说。他的确对你心存畏惧,你才十岁就把他吓得脸色发白。但别低估了他去。”
泰温点点头。“我不会的。”
“若想安抚他,可以把你的养女赐给他当儿媳。她现在可是赫赫有名啊。”吉娜接着说。“如此一来他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为何要把宝贵的史塔克人质让给他?”泰温说。“真的绷不住,再战一场也无妨。”
吉娜得意地笑了。“啊,传闻属实。你确实喜欢这女孩。”泰温瞟了妹妹一眼,她举双手投降。“不是我瞎扯,是詹姆说的。你以为我不和侄儿说话?”
“与其聊这些有的没的,不如说服他退出御林铁卫。这比八卦我的养女有用多了。”泰温说。
“好的好的。诶?说曹操曹操到!她不就在那么?”吉娜说。艾莉亚站在小道对面的阴影下,避开人群。“你叫她过来吧,我想会会她。”
泰温叹了口气。他看着艾莉亚,直到抓住她目光,然后招手让她过来。看到熟人,女孩近乎释然。
“玩得尽兴么,艾莉亚小姐?”他问。
“还好吧。不过婚礼太长了,人们都太多嘴,一直找我说话。”艾莉亚说。“再有人问我关于‘叛徒父亲’的事我还是一抹脖子算了。”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泰温说。“希望你没随身带着新玩具。”
“当然,我把它在房间放好了。我可不想再引人注目了。”艾莉亚拉起蓝色礼服的裙角,装模作样做了个屈膝礼。“莫担心,我的大人。今晚我是完美小淑女。”
泰温差点笑了,及时止住。吉娜在一旁偷笑,艾莉亚这才注意到她。
“啊......原谅我,夫人。我不知道您的身份。抱歉,礼节方面我不太擅长。”她再次行礼,这次是认真的。“我叫艾莉亚史塔克。”
“吉娜兰尼斯特。我是泰温的妹妹。”
艾莉亚极速眨眼,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使她瞬间失神。“他妹妹?我是说,很高兴见到您。泰温公爵常提起您呢。”
吉娜再次窃笑。“您说的不是真话。泰温从不喜欢谈论兄弟姐妹。别担心,我才没那么玻璃心。” 她离开泰温身边,抓住艾莉亚的手臂。“你去忙吧,泰温。知道你能者多劳。我想跟史塔克小姐谈谈。”
泰温按耐住叹气的欲望。啊,这是吉娜的作风无误。她会友好地审问女孩,旁敲侧击,声东击西,直到彻底了解艾莉亚。“随你所愿。”
艾莉亚瞄了他一眼,灰色眸子里闪过惊慌。她一直在避免和陌生人作不必要的交谈,却正撞枪口上。
但吉娜可是比女母狮子还难缠的家伙,打定了主意就不会放手。
艾莉亚知道泰温有个妹妹,她知道泰温十五个孩子中的老大。除凯文,她没有见过其他几人,也不觉得会有机会得见。但如今,兰尼斯特家主的妹妹抓住她了,且没有松开的意思。
“这么唐突地把您带走真抱歉,史塔克小姐。”吉娜说。“但您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方才詹姆和提利昂都提起您的名字。显然,你在我家是个重要人物。”
“您家。”艾莉亚鹦鹉学舌般地说。“原谅我,吉娜夫人。您结婚了不是么?”
“是的,我的丈夫是艾蒙弗雷。”
“但您仍以兰尼斯特自居?”
“多数人都这么叫。”吉娜说。“刚结婚那会,大家都叫我弗雷。年岁渐长,就不必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了。我丈夫懦弱无能,不会强调家族姓氏。”
艾莉亚笑了。“兰尼斯特是比弗雷更有力量的姓氏。”
“是的,更受尊敬,更被惧怕。泰温一直为此努力。”吉娜说。“以前可不是这回事。我父亲是个善良的人,但意志薄弱。人人都敢欺负他,在背后嘲笑他,欠债不还,在他头上撒野。如今,无人胆敢轻视兰尼斯特。《卡斯特梅的雨季》歌声一起,足以让所有人胆颤心惊。”
艾莉亚打量着吉娜。她似乎很健谈,也是世上少有的真正了解泰温的人。她不由得想,要是她问一些泰温的事,吉娜会不会回答。
“他一直像现在这样吗?”艾莉亚小心翼翼地开口。“一直这么......”
“冷漠?沉闷?”吉娜摇摇头。“不是的。但他一直比较吓人,有种与生俱来的震慑力。孩提时代就如此。连父亲都唯唯诺诺,任由家族名声陷入污泥时,他是唯一一个敢发声的。他也总为我们几个弟妹说话。”她笑了。“记得当时我才七岁,父亲答应让我与现在的丈夫——艾蒙弗雷订婚。艾蒙连瓦尔德弗雷的继承人都排不上号,着实侮辱人。但我父亲急着安抚弗雷家,二话不说同意了。在聚集西境所有大人物的盛大宴会上宣布了这消息。我吓坏了。”
“泰温怒火中烧。他站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配不上我。十岁的小男孩,在瓦尔德弗雷面前声色俱厉,我公公即刻白了脸色。你无法想象泰温这一反抗造成多大的轰动。”吉娜叹了口气。“当时他无能为力,太年轻,没实权。但岁月磨练了他的韧性,培养出不屈不饶的精神。如今七国上下都怕他。”
“您就不怕。”艾莉亚指出。
吉娜叹了口气,拉着艾莉亚到玫瑰花园一块石凳上坐下。“哦,我的孩子,别误会,我当然怕他。我非常爱他,却也害怕他蜕变成的这个人,有时陌生得连我都不认识。他身上美好的部分都消亡殆尽了。”
“随他的妻子而去?”艾莉亚问。吉娜一挑眉。“抱歉,我不该多嘴的。”
“但你已经问了。没事,我喜欢好学的人。”吉娜说。“是的,乔安娜之死给泰温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死后我在凯岩城,眼睁睁看着他被悲痛击败。至此,他就不是之前那个人了。”她看了看艾莉亚。“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我冷淡至此。那天,他在我面前暴露了太多弱点,而他喜欢假装自己是无坚不摧的。”
“他要是知道您告诉我这个,会不高兴吧。”艾莉亚说。
吉娜笑了,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很是得意。“没错。”她转向艾莉亚。“言归正传,艾莉亚小姐,我想知道您的故事。我说了我哥这么多事,也想知道一点您的事。”
“您肯定听过我的不少事了。”艾莉亚说。
“基本框架是了解的。你父亲不认乔弗里为王,因此丢了脑袋。你哥举兵起义,泰温用你作人质,结束了战争。”吉娜说。“但你是如何落入我哥手中的?”
“我是他的侍女。”艾莉亚说。“当时我......女扮男装,试图逃离都城。我们一行人被捕,带到赫伦堡。他注意到我是个女孩,就让我当斟酒人。后来,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把我当人质带在身边。在战争结束前的一段时间里,我跟着他奔波于各地,有几个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