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罗柏告别无疑是艰难的,但比生离死别好上不止一星半点。罗柏被首都的所见所闻搞得不胜负荷。事态急转直下,瞬息万变。一颗心一直浮着,没一刻是落地的。
“你是怎么在这待上这么久的?” 离开前,罗柏说。“这儿局势变幻莫测,命如草芥。真不是人待的。”
“也不总是如此。”艾莉亚说。“大多数时候是比较刺激 。但我没有食言,你最终毫发无损。”
“你不能口出狂言。”罗柏是。“事情没有彻底失控纯属好运。”
才不是呢,艾莉亚想。你能活着离开,跟运气不沾边,人为是也。
但她没法把真相告诉罗柏,她信不过任何人。即使国王千夫所指,不得民心,弑君仍是不可恕的大罪。詹姆兰尼斯特就是前车之鉴。艾莉亚不想罗柏以异样的眼光看她,只得把话往肚里吞。
她在庭院的阳台上看着罗柏向泰温公爵辞行,眷恋的目光在哥哥流连。他还没完全消失,艾莉亚已开始牵挂。
无论如何,还是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这毒蛇涌现的地方不适合她。
泰温公爵在观察她,目光深晦。艾莉亚头皮发麻,身上汗毛直立。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他知道的,你露馅了。
他不可能知道,她想。
但他开始怀疑我了。
艾莉亚重重咽了咽,对泰温公爵点点头,迅速躲进阴影里,逃离他的视线。
泰温的刺客是乔弗里派的,但他是国王,也是他的孙子。若他发现了是艾莉亚干的......也许会觉得她是个威胁,遂而除之。
不能说,绝不能走漏风声。
接下里的几天出奇的无聊,风平浪静。托曼登基,罗柏归去,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有种尘埃落定的假象。艾莉亚重拾呼吸能力,暂且告别心惊胆跳的日子。她远远躲开疯狂寻找凶手的瑟曦,防猫一样防着泰温。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好像能刺穿她的重重伪装。
于是乎,艾莉亚就跟着不关心乔弗里死活的人们混,比如心情极佳的提利昂大人。贝里席入狱后,他简直脚下生风,脸上有光。
“这段时间连父亲也找不到恨我的原因。”提利昂表示。“我找出了幕后主谋。要还这笔债,他可得消停下那张毒嘴。我至少能得几天清净。”
“你们俩的关系还真是剑拔弩张啊。”艾莉亚陈述这自己的观察。她说着移了一子。两人间放着棋盘,一局席瓦斯正如火如荼进行着。双方势均力敌,难分胜负。这次,艾莉亚选了破碎的王作棋子。之前它一直闲置着,艾莉亚觉得怪可惜的,便拿来用。可能是它带来了好运吧。
提利昂举起酒杯。“无可反驳。”
布劳恩坐在一旁以刀清理指甲,窃笑着。“提利昂大人有趣的个性大半都建立在与父亲的紧张关系上。要是失去了这份羁绊,还剩什么?”
“魅力无穷的性格?千杯不醉的能力?”提利昂问。
“你可爱性格的产生是为了防御父亲的辱骂,而你沉溺酒精则是在填补内心的空虚。谁叫他不爱你呢?”布劳恩煞有介事地说。
提利昂狠狠瞪了他一眼。“你有点太了解我了,把你留在身边挺危险。”
“你不会赶我走的。”
“我爱干嘛就干嘛。”
“哎,我知道,但你不会赶我走。”
“闭嘴。宝德里克,倒酒!”
宝德里克匆匆走来。这可怜的小子如此善良腼腆,与君临的大多数居民形成鲜明对比。在他身上,艾莉亚瞥见了托曼的影子。若托曼没出生在帝王家,也许会是他这样子。也不知托曼习没习惯王座上的生活。有了新身份后,他们极少见面。国王日理万机,抽不开身。
“我要谢谢你把他灌醉,宝德。”艾莉亚一边放子,一边对男孩说。
提利昂瞟了她一眼。“何出此言?”
艾莉亚靠在座椅上,说:“我赢了。”
“你......”提利昂蹙眉,坐近了一看。“妈的,还真赢了。你是如何做到的?”
“饮酒、谈论父亲使你分心。”艾莉亚洋洋得意地笑了。“这一良策可不止适用于棋局。”
布劳恩偷笑,说:“瞧,我们都看透你了,兰尼斯特。”
提利昂叹了口气,看着艾莉亚。“如今你是越来越危险了,史塔克小姐。”
艾莉亚强忍笑意。“危险?因为赢了一局?”
“是的。”提利昂说。“如你所说,游戏策略用处甚广。”
艾莉亚猛然把破碎国王拿起来,指尖摸索着它的破碎王冠。“的确如此。”
除了拜访提利昂,艾莉亚花大把时间在花园里游荡。这是泰温不会踏足的地方。她常常在那碰见玛格丽。虽然穿着孝服,却神采飞扬,兴致甚好。艾莉亚有点好奇,未婚夫之死到底给她减了几分负。
“我必须向您道歉。”玛格丽说。“奶奶和父亲肯定会撮合我和托曼。真是太可惜了,我不想横刀夺爱的。”
“我们从未正式订婚,”艾莉亚说:“您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能娶到您,托曼会很高兴的。”
“他也很喜欢您,”玛格丽说。“王后的位置本来是您的。”
“一个我避之不及的头衔。”艾莉亚说。“当王后想想都恐怖,我无法想象到时要怎么生活。担任皇家门面,为子嗣操心......”艾莉亚扮了个鬼脸。“您比我更适合。”
玛格丽笑了。“你说得没错,到时候我会有更多职责。但我从小就为登上这个位子学习训练,也不觉得什么。”她拍拍艾莉亚的手臂。“您肯定会找到别的好对象。”
“泰温公爵会帮我搞定的。”艾莉亚叹了口气。“我可没选择的余地。”
玛格丽露出同情的笑容。“他对您上心着呢,大概不会胡乱把您塞给什么糟糕的人。"
“你怎么知道?”
“他愿意让自己的孙子娶你,让你当七国的王妃。这是桩艳羡多人的婚事啊。泰温公爵不会不管你的。”
好吧,是有几分道理。然而,目前的艾莉亚享受着单身的乐趣,不想想槽心的婚事。她更担心的是泰温敏锐的观察力。他精明过了头,让她非常不安。他要把自己的手递给谁(结婚)她无所谓,要是他发现自己在乔弗里之死中插的至关重要的一手,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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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玛格丽为艾莉亚引见了祖母大人,高庭的奥莲娜提利尔。她在君临策划着玛格丽和乔弗里——如今,变成了玛格丽和托曼的婚事。艾莉亚听说过荆棘女王的鼎鼎大名,浅谈几句便知道,她并非浪得虚名。
“听瑟曦把你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半只奔狼,口吐白沫,嗜血狂暴呢。”奥莲那提利尔说。“但你打扮起来可不差,不是么?啊,你真是个小东西。”
“个子小不代表我不是狼。”艾莉亚条件反射地说。
奥莲娜勾起嘴角。“啊,你是不是狼还两说。倒是泰温公爵允许你畅所欲言,值得称道。”
艾莉亚注视着她。“我不需要被允许,我不是任何人的奴仆。”
“哦,你别否认了。你是兰尼斯特家的养女和人质。”奥莲娜说。“也说就说,那老狮子不介意你的伶牙俐齿。”
艾莉亚不知该如何反驳这句话。当然了,若泰温对艾莉亚屡屡的口无遮拦有任何不满,肯定会让她学乖。还有,之前偷偷练剑,他也没有阻扰。她的针锋相对,她的直言不讳,他都纵容着。她也许永远不会明白其中缘由。
“话说回来,虽然你穿着裙子好像不太自在。”奥莲娜说。“未来你会是个大美人。”
艾莉亚紧锁眉头:“我不这么认为。”
“你觉得我在说谎么,女孩?”奥莲娜歪了歪脑袋。“在你这个年纪,很多女孩穿上男装都雌雄莫辨。女大十八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她继续向食物进击。“月事来了么?”
艾莉亚觉得双颊火辣辣的,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个。她知道经血是成熟女人的象征。她有点希望它永远不来。
“奶奶,别审问了,您会吓到人家的。”玛格丽笑着说。
“我没审问,只是询问。”奥莲娜看着艾莉亚。“嗯?”
“还没呢,”艾莉亚呢喃。
奥莲娜似乎不为所动。“月潮一来,身体就会发生巨大蜕变,裙子会变得非常合身,前提是你选对了穿。到时候玛格丽帮得上忙。”
“那会是我的荣幸。”玛格丽说。“我认为蓝色就很适合您,艾莉亚小姐。蓝绿配吧。”她看了祖母一眼。“我们高庭的颜色在她身上好看,您觉得呢?”
“是的是的。”奥莲娜说。“一朵含苞欲放的花。”
迄今为止,从未有人把艾莉亚比作花朵。因美貌和优雅被众人称赞的总是珊莎。她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什么大美人。
不过,奥莲娜夫人可不是会信口雌黄的人。
她喜欢荆棘女王和玛格丽的陪伴。皇婚订在两周后,整个朝廷似乎都迫不及待想忘却战争的残酷和乔弗里的死亡。他们全心拥护着这个善良的新王——托曼拜拉席恩。他可不会处死有着血缘关系的幼婴(私生的弟妹)。
登基典礼过去一周,艾莉亚邂逅了善良的国王。他身边是两个御林铁卫。看到艾莉亚时,他笑了。笑容却拘禁得很,少了平日的欢乐。
“艾莉亚小姐......久别未见,甚为挂念。近来可好?”
“这段时间您一定忙坏了,陛下。”她匆匆行了个礼。“登基来一直没向您道贺,还请恕罪。”
“有什么可祝贺的?这位子不是我赢来的,只因哥哥死了才轮到我。”他嘀咕。
艾莉亚咬咬内颊。是的,没有她这个始作俑者,托曼是无缘王位的。她绝不能让托曼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想单独跟艾莉亚小姐聊聊。”托曼对御林铁卫说。“就一会儿。”
“太后吩咐我们时刻跟着您。”奥斯里克爵士说。
“朕快去快回,不必挂心。再说,艾莉亚小姐曾从刺客手上救过朕。”托曼挑眉。“您还带着刀么?”
“一直在身上。”艾莉亚说。
“那朕有何可惧?”托曼望着御林铁卫。“实在不放心,就在远处盯着吧。”
侍卫们颔首,走开了。剩下他们两人,托曼吐出一口气。“见到您太好了,我的小姐。真怀念以前共游花园的日子,当时事情没这么复杂。”
“近来,复杂事件总与我如影随形,陛下。不过,您的话令我深有同感。”她歪着脑袋,端详他。那日一别,男孩成熟了不少,有了几分君王的风范,还有驱之不散的沉重和疲惫。“您没事吧?”
托曼摇摇头。“这王冠......不适合我。它本是为哥哥设计的。如今工匠在连夜加赶新的。我的头不如哥哥的大。”他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其实我本不该戴上什么王冠。我从未觊觎王位,也不想当国王。”
“我知道。”艾莉亚小声说。托曼跟她一样,对权力没有野心。至少她无需被迫承受王冠的重量,而他别无选择。
“那为何......”托曼仰望苍穹。“您觉得,哥哥为什么要杀我?”
艾莉亚没有回应,她有些哑然。“我......我不知道他们连这个都告诉您了。”
“母亲想瞒着我,但祖父坚持对我说出真相。他说身为国王就得面对残酷的现实。直面现实,绝不逃避,并用智慧破解困境。但......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我该从何处理?我从未起过夺权的心思,他到底为何......?”
“因为他是个残忍的人。”艾莉亚压低了声音说。“他残暴嗜血,想挑起下一场战争以供消遣。你只是他达到目的的工具。”她凝视着托曼。“这不是个好听的理由,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瞧,你面对这些心堵的事比我在行。”托曼嘴角抽搐。“我认为......您会是个好王后。”
艾莉亚摇了下头。“非也。玛格丽小姐是更出色的人选,我的王子。王后需要受人爱戴,这恐怕非我所长。”
“嗯......”托曼用鞋摩擦地面。“也许是,也许不是,谁知道呢。在我看来,统治能力比受人爱戴更为关键。我不知该如何治理国家。我还没准备好。我不能......”
艾莉亚眯起灰眸:“别说了,陛下。别再说了。“
“但是......”托曼宛如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少年,脆弱、无助。艾莉亚不喜欢看他这样。她伸出手,猛戳了他肩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