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闻信来盼舟临,绿波依旧将人怜。
念诗方完,就见在坐姑娘们纷纷侧目不语,独面上一对红腮最为显露,张氏替姑娘们解围道:“咱这竟来了个不害臊的,你也快别吃那红豆了,快快吃几盏酒才是!斟上斟上!”说着,忙有使女上前斟了三盏满满当当的酒哄祁氏吃下,祁氏吃毕,连连摆手,“哎哟,可不能再吃了!”引姑娘们一场欢笑。
三盏酒吃得急,祁氏尚未缓神过来,随意将手中一盏酒推之,那酒仿佛吃醉了似的,往前未“走”几步,便停在了紧挨着祁氏坐的清云,众人霎时啼笑皆非,又有人忙道:“咱京城,谁不知江家的四姑娘善作诗呢,四姑娘,你可要好好作来,否则张大娘子又得哄人吃酒了!”
张氏笑颜,招手道,“好姑娘,你甭理他们,你只作,我替你拦着。”如此,清云缓缓起身,思忖半晌后,听她道——
迎春
江清云
折枝南下东君面,水天一色游征雁。
一曲花重千丈漫,接春风光万里琰!
“妙!实在是妙!”只听拍掌声连绵不绝,或有人目羡钦佩,或有人叹自身才华,恐再无好的诗词想来,正纷纷摇头,张氏忖度半晌,而后点头道:“千丈漫万里琰,不知是曲是花?是天还是雁?四姑娘这几句可成魁诗,不知可有典故?”
清云侧身,正对上张氏赞赏的目光,清云一面谢过后,一面谦逊道:“实不敢当,我曾因读一句春风一曲花十八,拼得百醉玉东西①,再有一句风光琰琰动春华,回首烟波万里赊②,再无典故,若一曲舞可动春华,便是饮春风作酒,也可称百醉。”
“噢?可都是鲁直先生的诗?”有人忙问道。
清云颔首,“是。”
只听那人一愣,随后一阵侃笑,有意道:“可赶着巧了,江四姑娘不知,所言这个琰字,倒有一番说头,说是咱京城东阳侯府的朱大娘子,原是书香门第,因得此诗,也用了其意,故而给咱们小三郎取名时,也添了个琰字呢!”
清云闻言,一时噎住了话,只顾低头,祁氏见状,探身将人挡住,忙道:“什么巧不巧的,只许别人用作了人名,还不许我们作诗了不成?什么琰不琰的,随处可见,她家使女就有个叫烟儿的,咱家底下做粗活的老婆子,也有个严字的姓呢!”
祁氏一番话毕,再瞧那人,遂不敢再多言,忙讪笑道:“继续继续!这局还未完呢!”
淑妤见清云愣在一旁,便替她斟满了酒,也不知是地利人和,还是天时有意为之,那盏酒,不听风吹,不闻波起,缓缓地飘着,最后平平稳稳地停在了俞子琰身前。
这下该淑妤该急了,开口不是不开口也不是,忙慌慌张张看向清云,才发现她整个人已匿在祁氏身后不见神色。
“小三郎,你怎么不接酒呀!”
“快快接酒吃下好作诗呐!”
公子们笑语不断,也不知何故,齐声高呼,无数眼睛正看向俞子琰——一身枣红对领长衣将人衬得极白,他甫一抬手,露出形似枯木般的瘦腕,将那盏酒接过,清澈无比的酒中,映着一张青白的脸,正微微泛起的几抹红,一直延到他的耳根,他的眼睛长而窄,偏这一双明亮非常的眸子里,仿佛有人在酒中添了一盏烛火,正摇动着似野草燃烧时的火光,在紊乱地跳动。
他随后起身,将酒饮下,顾盼间,心里正思量作什么诗。
憔云于……于天……天……天一色游征雁!他忽地心口一提,耳边响起了方才清云的诗,一时噎住了话,只得又重新重想来,不便作天,便作春,春……春……春光……春光琰琰……不对,是风光琰琰,也不对!他顿时赧然住,心里思绪全被方才几番话搅乱,竟不知如何开口,惹得一旁公子们笑言:“小三郎,你行不行啊,再作不出来,可是要吃四盏酒呀!”
“欸——吃什么酒呢,人正想呢,是大雁南归,还是百花争妍?还是柳烟花雾迷人眼呀?呵呵……”
俞子琰急地瞪了他们一眼,脑子如浆糊般又搅了半日,最后实是没了法子,让人替酒满上,抱拳道:“诸位见笑,我自罚六盏!”
“瞧这小三郎,”祁氏一面望去,同一旁淑妤小声道:“他倒是比其他人明白,若真作了,难免又落那些浑小子的口实,倒惹得笑话一场,不如不作,再多吃几盏酒,合该笑他一个人,也不管咱什么事了。”
淑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下她不以为然,只管笑道:“我瞧他面色,倒像真作不出来。”
许久未语的清云正从祁氏身后探出头来,温温和和的日色流淌在她的眼中,不远处正站着的少年郎正一口灌着一盏酒,已是红了半张脸,她回过头,忽觉吹过来的风都带着一股酒温,面上,手上……哪儿都吹到了。
闹闹哄哄的江岸,人人欢声笑语,独剩了他们二人心怀各事,余光中尽是在意,有道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