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声起时,春日光动,直至天色大开,千万户烟波在荣州城徐徐升空。
空无一人的小巷,晨雾未散,他立于此处良久,待些许日色姗姗来迟,他抬手声起,“田二,开门!”
话音刚落,只听里屋传来应声后,田二扛着布旗出来,他将旗插在门柱上的凹槽里,又用几根布条缠住,风来时,草黄色的长布上撰着的“正南铺”三个字清晰可见。
“今儿过节,”鱼沉朝里屋走,嘱咐田二道:“让剩下的人按前儿我拟好的食牌,按部就班,莫乱了章则,你只管同他们讲,等今儿过了,咱铺子也休上两天,一起去踏春。”
田二一副憨态,点头如捣蒜,“老板放心!以往过节都是这么做的,出不了差错。”
鱼沉面上含笑,“逢过节我都会提一嘴,你们不嫌才好。”
田二将青竹蒸笼层层往上摞,听鱼沉如此说,忽地想起一事,讪笑道:“老板,才前儿他们在我面前说了几句,你听了就当个玩笑话,咱下次过完端午,若在京城有亲戚的,不如折算了银钱让他们家去,若没有的,只管同我们一起去踏青,既成了家人团圆,咱又乐地高兴!”
“你这话有理。”鱼沉思忖半晌,而后笑容粲然,“那便在端午前,你拟了要家去的人名给我……等等,你不如再拟一份不愿去踏青的,我也折算了银钱给他们。”
田二闻之大喜,慌乱间险些摞错了蒸笼,“欸!等事儿完了我就同他们讲!”
见鱼沉立在一旁正盯着墙上挂着的画,田二心里还有话要说,遂将手中的活做完了,走了过来,一双眼睛瞪着画,瞧不出哪儿好哪儿坏,语气似有试探,“老板,大伙儿都说你好讲话,我起初还不信,那句话怎么说?天下……天下乌鸦一般黑?嘿嘿……这回我是才信了,我说,哪家姑娘若是嫁给了你,不知道多享福哩!”
鱼沉闻言,仍盯着面前的画,面色虽风平浪静,心已出神,半晌后转视笑言:“咱可别祸害好姑娘了,我说你这张嘴,该卖东西时用的上就好了。”
田二不明白他的意思,傻呵呵地笑,鱼沉看着他也笑了起来,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天明亮,人烟起时,正南铺已是宾客如云。
“田二,还有苕子蜜吗?来十六两!”
“田二,你们家橙花蜜也忒香了!再来几两,我送人!”
“怎没有了呢!你莫哄我!我这次真不赊账,你就卖给我吧!”
“田二,你们老板呢?”
身旁传来熟悉的声音,田二一面忙地装甜糕,一面瞧过来,笑道:“哟!原来是小荷姑娘,这么早过来了。”
小荷提着木篮,扎着双丫髻,一身明绿布衣,在人群中甚是扎眼,她笑声轻快而娇嫩,“替咱家姑娘出来买东西呢。”田二一双眼顾不过来,忙撇开来招呼客人,又道:“我们老板在后院呢,你自个儿进去罢!”
小荷方至后院,见香樟树下,有一方莲池只开了叶,鱼沉正蹲在那儿喂鱼,她放轻脚步,头微微一侧,“我可算是知道鱼老板名字由来了。”
鱼沉半扭过身,忽而一笑,打趣道:“我说这满池荷花不开,原来是才见小荷姑娘。”
小荷闻言,同他笑道:“咱姑娘真有眼光,遇上这么一个风趣老板。”
鱼沉注意到她手上提的东西,“小荷姑娘才买了东西过来?”
小荷摇了摇头,“今儿过节,我出门早,见大街上围得水泄不通,什么王公贵府的都出来了踏春了,我又识不了几个字,光听旁边人说,那是卫家,这是俞家,那处是史家,这处是江家,哎哟可说呢,五花大门的姓,眼睛都瞧花了!”
“是安德坊的江家?”鱼沉不经意问道。
“想是吧,唉京城官户忒多了,一人配一驾马车,好不气派!”
鱼沉听罢,眼底流过几丝落寞,而后又笑起来,倒了两盏茶,二人甫一坐下,小荷将手中木篮奉之,“这是咱姑娘准备的谢礼,她不便出门,托我过来——多谢老板那日救姑娘于水火,又供我们住所,如今咱姑娘在茶肆唱曲,终于有了容身之地,如此薄礼,望老板能收下。”
小荷字字恳切,姑娘特意嘱咐她,一定要将话一字不落地带到。
木篮上用层白布覆着,鱼沉未急着打开,倒是听小荷话后,关切道:“你家姑娘可在京城住得习惯?茶肆老板待你们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