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第二日起得很早,送早点的下人推门而入的时候,他已不在屋内了。难得出来游玩,不得是兴致满满,只是他先后敲了“济灵”与清源的房门,这俩人居然都不在!见鬼了,不是说好要护他周全的吗?
他意兴阑珊地去往主厅,方庆宇已经把今日与神子随行之人都安排好了。辛岱与张高存领队,他们半生都在考据开云古史,接这个任务再适合不过。安家父女作为接应一同出发,明面上的护卫交由斯科特主教、真定禅师、神鸟使与小田。玉晴对游山玩水早已倦了,只这弟弟是片刻不能安静,她只得嘱咐其勿漏真身也便随他去了。金斗与黛烟昨晚巡视一夜,密林深处隐约捕捉到丝丝妖邪气息,却四处也寻不得。神子出行,必不敢掉以轻心,若出了状况,师尊处罚就非同小可了。这一路,他们更是会暗中紧盯着。
方家安排了专车直达开云城北的旧都遗址。与南朝旧都相比,北朝这皇城保留得完整许多。他们是南北之战的胜出者,在那之后中原大地到江南水乡,尽归北朝皇族齐氏统辖。向晚近来总有个疑问:既然当年南朝军中主将是前代神子济灵,他怎么会败给北朝区区人族将士?
“难道他那时还不知自己的身份?”向晚转身去问坐在身后的辛岱。“将军其人,当时已可调用始源神力,可他为人正派,有时甚至到了固执古板的程度。他坚决不肯以神力碾压战局,实是可惜。”
“毕竟少年,壮志雄心。”张高存也叹气,“关于,此事我在家中古书记载里读到过一些猜想。将军大抵是觉得,琼玑镇那场变故不该全算在北朝边境的戍卫军头上。以此而应战,若再以天外神力倾覆北朝朝局,有不义之嫌。”
身边的安娴略有所思:“琼玑镇,那是济灵将军的故乡吧?将军的衣冠冢也布设在那儿。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小镇尽数被烧毁?”安承运摇了摇头:“细节难以考证了。火是北朝戍卫军放的,当时小镇里好似出了惊天变故,殃及到北朝鹿野。”
“但也是此事之后,将军觉醒了神力。后来此战不得不发,将军求请弃文从武,作为将帅出征。我们当时已注意到他的存在,陆续有大批异士加入军中跟随。原本以为,即便不借神力,以将军本事,此战必胜并无悬念,谁想到后来出那变故。”张高存一边遥想过往,神思间万千感慨。
安娴见向晚欲再问,便握住他的手:“好啦,再往后细节更难追溯了。只知道最终之战,南朝军中叛出西界血翼恶魔,将军后来就失踪了。直到数日后,主殿神君下界也无法再追踪到始源神力,我们才后知后觉,将军是真的出事了。”
另一头,雷瑟清早出门,是为避开红衣主教,此行该不必自己时时随行护卫。不知不觉间,他沿着西郊公路漫步,一息十里,回过神来时,却是到了开云城南附近。环顾四下,他仿佛触摸到了多年前的点滴回忆,此间景致虽已天翻地覆,可他还是判别出来了——这地界是当年最终之战的战场。直到现在,他好像还能嗅到散在空气中的丝丝血腥之气。
“真是可笑。”他仰头望向河对岸,正是向晚心心念念的幽灵阿布的游乐场,“在古战场建这等享乐之所,也不觉得晦气。”雷瑟其实真看不惯凡人朝生暮死,又极尽享乐之欲。但也正是如此,恶魔一族才得以壮大至如今规模的族群。
他走过扎满缤纷彩球的拱桥,走到了游乐园正门口,清晨8点已有许多青年男女结队来玩,喧闹声、嬉戏声不绝于耳。乐园形制是残旧的古堡历险主题,进去之后有各种分支项目可供游客选择,最惊险刺激的,也是当下最红的,就是那十里幽冥鬼道。由于布景实在过于逼真,鬼影和啼哭声此起彼伏,吓得游客惊魂未定、花枝乱颤。
雷瑟站在布告牌前,看着简介,眯起眼细细琢磨:“这幽冥鬼道……该不会游荡的是真的孤魂野鬼……”他仰望着乐园里中央刻着繁复又诡异图纹的石塔,隐隐觉得其间必有猫腻,就找个僻静的角落化作渡鸦往那飞去了。
青莲湖上,鬼王周忘楫端坐在湖心亭中饮茶,得一变作黑猫,趴在石桌上小憩。他回归鬼道的消息已传遍妖鬼两界,时值神子降生,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下一步行动。须臾,有一阴影飞速掠过湖面,在亭中缓缓现出身形,是个打扮十分滑稽的中年男子,身上还穿着乐园小丑的服装。“老九在人间玩得倒也开心。”周忘楫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着。
来人是森罗十殿第九位,幽冥的轮回稳定时,十殿老鬼基本是无甚要事的。这位老九是新替上位,资历还浅,或者说不算持重,时常溜到人间——这一点倒是合鬼王脾气。幽灵阿布的乐园算是他的副业,原本是要净化这片土地游荡的幽鬼,最后却索性搞起了娱乐业。他特别喜欢看这些人类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