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number…”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女声,向晚丧气得一头倒在床上,震得床架吱啊作响。他伸手去抵天花板,指尖划过灰白的墙皮,一寸寸游移着,有些百无聊赖的空洞感。
雷瑟在装睡,像监听的特工一般,隔壁床上每一声叹息都收入耳底。他闭着眼纹丝不动,琢磨着快到收网的时机了。又半年过去,向晚前些日撕下日历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秋分已过,天光渐短,眨眼自己已是一名大三的学生。
刚过去的暑假,他没有回西陆老家,在泽城找了处报社实习。应聘通过的那个下午,他特意在回校前顺路去了一趟安家,满心窃喜着下了班骑十几分钟就能到,不想却是家主安承运亲自来接待他。而后再登门数次,他也没见着安娴,安承运只说女儿在专心修习术法,无暇见客。可安娴短信回复得也渐渐敷衍,他感觉得到自己似乎离她越来越远,无用的哀愁在心中升起。
假期临近结束时,他和报社里的前辈们道别,最后一次路过安家站定了好一会。如今,提起泽城排得上号的大名家也就是隐于闹市的安家与城南郊区的弘法寺。瑶芳庭初来此地不过数十年,还不成气候;清源道观有百川这样的高人坐镇,但终归人丁稀薄。人界的修行者到此处,大多都会来拜会安家——毕竟众人皆知,弘法寺的和尚们是直接受命于崇天殿,多少有些“皇恩浩荡,恃宠而骄”的意味。
安家大宅从外看平平无奇,无非是占地大了些,踏进门转换到修行模式,才真别有洞天。入口通往主殿的青石路足能容纳四辆大货车并行,装饰的街灯与皇宫大院里的一样阔绰气派。
远处两侧分别是设了重重防护结界的演武场和周年长盛不衰的百草园。安家本族人专精算学,不妨碍招揽的门客出身迥异,各有所长。这都是数百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即便安修远那一代遭受了重创,也没损了底子,十几年间就恢复如初,甚至气势更盛。
上了十三级石阶,主殿立于安宅最核心的位置。贵客远来商议大事,安承运都会在此处与人相见。主殿左方的占星台是安氏重地,中央高台隆起,镌刻的铭文法阵繁复艰深,不允许外族人私入。而右方的奕星阁则是几座藏书无数的高塔,也是向晚几次到访安家停留的地方。
安承运在的时候,都会带他上奕星阁下棋。向晚发梦能有一天称这位教授为岳丈,由此对棋艺毫无兴趣也不敢拒绝。可这样一想,在安家见到安娴的次数实在屈指可数。向晚明白,安教授知晓自己对他女儿的心思,这番助也不助的态度就令他十分迷惑。
傍晚时分暑气未退,向晚在门外静立许久,汗水浸湿了衬衫。他猜想今日又是只能见到安伯父,正打着退堂鼓,却见有人推门而出,正是琴师东方临。这位音律大师从枕玉湖回去之后,向家主安承运汇报了一路的观测结果——“向晚身上的恶魔之力还未有觉醒迹象”。安承运心中是有数的,但听这番结论还是更放心了些,便放任安娴的屠魔计划继续进行下去了。
东方临没料到向晚等待门外,寻思他是来找安娴,便说道:“娴儿今日不在家中,你要进来等吗?”向晚有些局促地点头行礼,然后忙摆摆手说不进去了。雷瑟不在身边的时候,除了能让他感受到些许善意的安承运,他面对其他修行者总有些心慌意乱,不太镇定。
就这样懊丧地坐上回学校的公车,向晚细数着有多久没见到安娴,竟足已有2月余,不晓得她最近情况如何了。他看着车窗外行人匆匆奔走着,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溅得灰土沉进浑浊的水泡中翻滚。“校园里也没几个人在,冷冷清清。雷瑟听闻自己最后一日也没见到安娴,指不定还要一番嘲讽奚落。”
他一拍脑瓜,想起许久没去看望清源,提前一站就下了车,往他住的公寓走去。向晚这人,性子温吞,在暴雨里也磨磨蹭蹭,宁可打湿也不想奋力狂奔。清源在学校附近住下之后,也很少来找向晚,平日宅在公寓里作画。向晚去探望过几次,那是幅巨大的水墨画。起初没看出画的什么,随着画卷逐渐展开,线条勾勒明晰,色彩也跃然纸上,他惊叹得下巴都要掉地上。
清源的画技说是前无古人都不为过。画卷上十数位仙人在梅林中觥筹交错,一众仙官在席间穿梭,鼓乐吹笙,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向晚一眼就瞅到了画中右下角,站在池边卧坐着的蓝衫女仙身旁的一张熟面孔——琼光。他正俯首与对方说些悄悄话。在他们的对面,被众仙簇拥在內围的是一名身着墨绿缎衫的长者,飘然脱世,风度潇洒,无名的清风坏绕在身侧。紧挨着他除了辉星阁的洞天星君,还有一位白袍男子,银发束冠,喜怒不形于色,教人不觉亲近。
向晚望着发痴,惊觉画中仙似乎在举杯畅饮,高谈阔论,每一位都是活灵活现,竟是能从纸卷里走到自己身前。他猛地摇晃脑袋,再细看一回又浮现出这般奇异的想象。这可不得了,向晚转身问向正在清洗画具的清源,对方却只报以神秘的微笑。
“源儿,你先前说的画展就是要展示这幅啊。神了,绝妙,你不是潜心修行的高僧么,绘画水平一骑绝尘呀!这不得震惊书画界,拿个什么国家书画协会主席当当。”他忍不住要伸手触摸画卷,被清源一把拍飞。
清源嗔怪着说道:“你什么时候改改毛手毛脚的毛病?常人看不出这画的奥妙,你也不必过于惊讶。国庆假期有空的话,来我画展帮忙,人手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