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认不得玉儿了。”妇人笑着作揖,即使这副老态的相貌也遮不住美人皮骨,不施粉黛,除去金石玉饰,也依然风姿卓绝。小田撇着嘴:“玉姐姐说什么,要与明郎白头偕老呢!小皇帝都死掉这么久了,也不愿换回年轻时的模样,看着比娘还老。”
此人便是南离帝明琮在世时,最宠爱的玉妃娘娘——宠到本就凋零的后宫也险些全遣散了。不想周忘楫俯首便行大礼:“当年之事,成败因由,多难把控,唯有我们将玉晴送到宫中起初便是刻意而为。你受累了,现在这副相貌却是要刮我们的骨,剖我们的心了。”
白玉晴还了礼,言语间无半丝怪罪:“大人是要折煞玉儿了。若是没去得南朝宫中,也就遇不到明郎了。妾最初心里是恼恨的,如今却不敢想此生未遇明郎该多无趣。”
“哎,你们别敬来敬去的了,学人族那一套也真太啰嗦了。再不进去,娘要等急了!”小田如今也七百多岁了,还是一副少年意气,毛毛躁躁的。玉娘与鬼王也收起了这番话,三人一行进了大帐。
一入账内,风声就被彻底隔绝,一卷华丽的红毯从入口铺到了宝座,两侧红烛长燃,暖融融的教人涌上些倦意。九尾狐白春笙侧躺在宝座上,手支着脑袋闭眼休息。虽说是活了三千年有余,狐王依旧是美艳绝伦,岁月没在她脸上刻下痕迹,一袭乌黑水亮的长发将身躯裹住却不显得凌乱无章。只在眉心一点朱印,细看去透出些王者之威,法相尊严。
九尾狐眼也不睁,语气里带着数份慵懒:“鬼王真是好兴致。这多年也不知去哪游山玩水,一点消息没有。森罗殿偌大家底,也不怕没人兜得住。”
周忘楫在石座上坐下,玉娘陪侍一侧,而小田则跑去了母亲身边捏肩捶背一派殷勤。鬼王自用了些果品,略加思索:“战乱结束之后,孤追踪到了一个震惊的真相,解了许多年来困扰着孤的疑问,也让孤数千年来第一次产生动摇——是否要将始源之子带回森罗。狐王,此事非同小可,还不到和盘托出的时机,孤也觉得惭愧。”
狐王坐起身上,眼里精光四盛,话里毫不客气:“那你千里迢迢赶来千幻岩做什么?还不快回地底去,瞧瞧老鬼们有没篡了你的位?”白春笙脚一沾地,腾飞而起,绸袍蹭得红毯如浪般鼓起翻动。她幻影移形,眨眼就逼近鬼王跟前,弓着身斜着眼探问道:“你手下那群酒囊饭袋闯了祸,自己就跑了,怕我带着其他妖王上门闹事不成?又说什么惊天秘密,我是老了好糊弄了?”
鬼王却还镇定自若,壶中果酿倒入杯里,橘红的汁液映照着他冷静的脸:“始源之子再度出现了。白春笙,这次你要怎么做?”狐王闻言片刻地错愕,她站直身,轻叱一声,衣袖被震得随风飘扬:“我宁愿他再也别出现,跟冤魂一样隔几百年就来一回。”
鬼王将酒一饮而尽,轻笑说道:“狐王还愿与森罗同心?只不知你那桩心愿还作不作数。”白春笙背对着他,只听到一声叹息:“五百年过去,再重的执念也被崖间呼啸的山风销蚀。”她轻抚着小田的肉脸,这个决定似乎早已安排,“为凡人塑妖身这般逆天的事,真做了恐怕搭上全族气数。何况凭借始源之力能否办到,最终也还未知。”
她转身为自己添酒,敬鬼王:“你口中的秘密,我也无甚兴趣了。森罗殿今后好自为之,我千幻岩不再插手始源之子相关事宜。”周忘楫直直盯着狐王,她确实老了,心气渐衰:“若是最终天上那群人带走始源之子,狐族日后不会更难过?”
“呵呵,再难还能难过现在的状况?孩儿们已经呆惯了这风沙漫天的石林,也没那么难熬了。与其出去争个头破血流,不如安稳度日。”白春笙挥了挥手,示意要送客,不趟这浑水。始终立在一旁不吭一声的玉晴却突然道:“母亲,我想去见一见那济灵转世。”
白春笙闻言大怒,长袖一挥,旁的石座化为齑粉:“明琮那小子死了几百年,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也不管不问。还想带济灵转世来拜祭他,不如比比现在是你手段高明些还是我功力更深!”
“娘……”玉晴欲上前与之分辩,马上又被堵了回去。“当年就不该允你把那小子带进来,你拿我与小田他爹的事出来犟嘴,我也由得你了。今日你再敢私出千幻岩,这母女不做也罢。”
小田见势不妙,拉住还想开口的玉晴,听白春笙继续讲道:“三界都知,将来狐族命运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时刻清楚自己的身份。”她语气有所缓和,但仍不为所动。
玉晴心中感伤,见那济灵转世也并非只为明琮的临终所托,她本人也数次受将军相助。母亲如此决绝,她只得灰头土脸随弟弟退出大帐,以免火上浇油。周忘楫此番前来,惹得人母女不睦,自知不妥,数声叨扰,便也先离去了。
帐中安静下来,只剩灯台上的火烛依旧咝咝作响。白春笙缓缓走回宝座前,脸上倦容难掩。“恐怕不止是自己。”她心中默默思量着。在鬼王身上她嗅到了相似的衰败腐朽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