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赴安家家宴三天之后，他下了晚自习和雷瑟一道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若是往常，这毛头小子总该追问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现在他脑子里只有那丫头。雷瑟抱臂而行，目不斜视，听着向晚自说自话，时不时来咨询自己的意见，却并不想理会。

“算命的那伙人，似乎很在意向晚。”——雷瑟为此隐隐有些顾虑，难道伪装成滁云涧这种三流仙府的出身，竟给自己添了许多麻烦？“进程得加快些，给这小子下点猛药，总不许愿真误事。”

结果回了宿舍，向晚作业没写几个字，就长吁短叹，然后衣服也不脱下，就上了床百无聊赖地翻滚着。饶是这床质量再好，也被摇得吱呀呀作响。过了会，他探出个脑袋，又来问雷瑟：“喂，你说安娴是不是还挺喜欢我的？”

雷瑟不胜烦扰，他关掉一篇题为《南北之战中被遗忘的线索》的文章，打开了扫雷游戏，颇有兴致地开始戳戳点点，对好室友的情感咨询置若罔闻。

“你最近很冷淡诶，不是之前说从没上过学，感觉会挺有趣么？结果你又没学业压力，天天打游戏，一点朝气都没有。再说哦，你能不能提升下品味，扫雷很好玩吗？”向晚见对方不理自己，爬下床贴过来要跟他来一番“深夜长谈”。他看着雷瑟盯着最后几个方块愣了数十秒，不自觉地覆上他的手，点向正确的格子，却听雷瑟冷冰冰地叫嚷着“手拿开！”。

向晚被吼得一愣愣的，木然地看着他起身开窗门，凉风灌进来才精神一振：“大哥，咱都这么熟了，摸一下手会泄了仙气不成？”

雷瑟转过身来，一脸无语地盯着他：“是，接触凡人肉身会降低法术强度，你下次需要我的时候，就帮不了你了。”向晚一时间分辨不出这话虚实，被唬得讪讪缩手，他没注意到雷瑟右手背在身后，刚才触碰到的位置灼烧发烫，像团要溃烂的腐肉。

始源之力原本不会产生这样的隔绝反应，雷瑟一时惊疑不定，不知哪里出了问题，难道是契约之力不够用了：“是要安家的女子爱你吗？现在许愿，明天我就能让她主动来约你。”

可这样的说辞，却让自己倍感不适，他说着话，气息有些微散乱着，脑海里闪过少年济灵灿烂的笑容——他挥着手朝自己大喊“瑟瑟快跑，我娘来给你说媳妇咯！”

手更加滚烫了，仿佛要炙烤出焦烟般疼痛难忍。

“哎，这样总是不太好吧，嘿嘿嘿。我还想自己努力看看，至少人现在对我不是挺有好感的。你不知道我去安家做客，她还给我夹菜呢！安家是什么来历啊，外面看着平平无奇，里头好气派的，就我看不懂也觉得很厉害的样子。”向晚就跟缺根弦似的，絮絮叨叨唠个不停，搅扰得雷瑟心头腾起一团无明火。只听他打了个响指，灯随即熄灭了：“废话一堆，不想要就睡觉。”

寒冬很快过去，新的学期到来，开了春，向晚就收到了安娴的邀约——是一起去踏青野餐，可把他美得心花怒放。出发前，他就已经躁动不安，“要穿哪件衣服出门？”、“准备在野餐过程中如何表现自己？”、“是不是还得备上急救小药箱？”……

雷瑟瞧着他跟得了躁狂症患者一样，心里也有几分异样的不适。日落时分，他下了楼，浑身散发着闲人勿扰的“邪恶气息”，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游走着，临湖边却远远看到了岸上石凳坐着安娴和沁柔这俩人。不知怎的，他生出些好奇，这女孩儿当真对向晚这土包子有想法？他匿去气息，向她们靠近。

两女孩儿没有平日里亲昵的姿态，气氛显得有些紧绷。沁柔捡了枚鹅卵石往湖里掷去，而安娴也不理她只顾自给窜进怀里的小黑猫顺毛。“怎么，知道千潮洞不乐意掺和进这事儿，拖这么久才和我说？我的好妹妹，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不正常？”元沁柔终于还是憋不住，一向脸上挂着小酒窝，怒里还含笑的她这会严肃得像是换了个人。

沁柔从小就被父亲元渚安排到安家学习陆地的生活方式，长大后她也习惯了陆地生活没再回去。可她毕竟还是千潮洞唯一的传人，过些年迟早得回家。

这几百年间，陆上修行者各立门户，不同派系修行法门相差甚远，逐渐也就亲疏远近分隔开来。有些明面上就表明了立场，譬如弘法寺是崇天殿最忠实的信众，而鹤池那群道士是给御神府办事的。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小门小派与仙界多少有些瓜葛，却不至于言听计从。星象术安家时时与辉星阁会有来往，但不受命于对方；千潮洞元家也是类似，天生亲近水灵的他们与水神九渊总有些难舍难分的关联。类似的小门派还有很多，大多组成了“济世”这个同盟——至于缘由，他们中有许多都曾受过济灵将军恩惠，而将军在世时帐下军队便叫“济世军”。

可毕竟济灵殒身已五百年，像千潮洞这些与将军关系稍远些的，为了生存不得不顾虑各种因素。水神九渊近百年与崇天殿近一些，元家也会不得不谨慎自身的立场。即便如此，安承运最后还是修书给洞主元渚告知了向晚一事，随后沁柔才知道自己的好妹妹擅作主张，准备以身饲魔。

“我劝过父亲，此事不如瞒着元伯父，免生事端。父亲担心你早晚摸出点猫腻，反而坏事，不如一早就坦诚以待。”安娴仍是给黑猫梳理毛发，眼神在丝毫不起波澜的湖面上飘忽，她不愿与沁柔对视，“沁柔，不如千潮洞两不相帮，先看到时情势如何。期间所有事，我都不瞒你，济灵将军陨落之谜若是解开，你元家再传到水神手中，也算无过。只是，我安家不入局，怕难得触及真相，父亲心头总是不安。”

“好妹妹，你可别装了。我说你呢，不如先给自己算算，和那位冰块仙人有多少缘分。”元沁柔微微扬起头，话里话外都是要刺痛安娴，“你是要说，囿于家规不可为此事卜算了吧。你就是怕，算出个大凶，你不得不退。你就是舍不得！”

“够了，姐姐。”

元沁柔这多年与她相伴长大，什么都看得明白。这丫头天赋卓绝，自视甚高，早就不喊自己“姐姐”了，今日却为虚无缥缈的月上仙人着魔，来跟自己讨饶。“别说了。我为他做完此事，往后就不再有瓜葛。我知道的，我只是个看着星星发梦的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