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崩塌，天昏地暗，整个祭台被卷进巨大的漩涡之中，急速旋转着瓦解破碎。安承运闭上眼安静地站着，这么多年，他后来没再追问父亲当年的选择。他很少想到这事，想到也只是匆匆略过，像块不能揭的疮疤，有了安娴之后，接手星象术之后，就更是如此。

随即冰风扑面，耳边传来女儿熟悉的呼唤声。他睁开眼时，已经回到了明亮的办公室里，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拄着沉香木手杖，将落地窗合上。安承运看着他转过身，形象渐渐与青年柳长生叠合，当下就分辨出了他的身份。安娴挽上他的手臂，看到父亲安全穿越幻境她稍稍松了口气。

安承运吩咐女儿向前辈见礼，得知两人早已有了一番对谈。安娴失了几分平日的稳重，而柳长生示意两人坐下，自己也躺进盖着厚毯的摇椅上，不知怎么这室温倒似乎比外头更低上些。

“承运侄儿，一晃三十年，再见已经和远哥一般的年纪。”柳长生眼神有些恍惚，摇椅随着微微摆动，似乎在遥望走过的漫漫人生路。

暖气慢慢充溢房间。这办公室只是柳教授临时借用，除了案头几堆古籍，展览架上几件精巧的青铜饰物，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安承运紧绷的神经缓和了些，聊到安修远临过世时想再见见柳氏家长这些旧闻。

“远哥走得突然，那会我人在西南密林深处，出来的时候，七七四十九日都已过了。”柳长生长舒口气，“如今老头子也没几天了，送你的礼物可还喜欢？至于你家丫头的幻境，那位大人亲手搭建，老朽就不清楚个中玄机了。”

幻境走这一遭，安承运把当年事件的细枝末节拼凑得完全，倒也揭开了一些疑惑。如今碧玉盘也在去年的祈天祭上，回到了安家的手里。他侧首看向娴儿，柳长生一番话却只换来了她的沉默。对安娴而言，梅林深处那清绝孤高的人儿遥不可及，越过幻境只剩“仙凡之隔”四字盘桓萦绕在耳边。

柳长生无意体察后生的情绪，讲起了“正事”：“深夜到访，我清楚你们的来意。关于吊灯砸到丫头的事，琼光上仙料定那少年会挡在身前。呵呵呵…也只有少年郎才会这样不要命了…可惜我们是必须得除掉他的——他本就不是人类，而是西界深渊里的大恶魔。”

饶是有所心理准备，这番话还是震到了这位安家家主，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只听对方说道：“你安家祖上发迹的时候，那恶魔正好来到东方搅混水。想必你在古史上读到过济灵帐下曾判出血翼恶魔，击退了崇天殿派来的仙使，而后又匿声无踪的记录。那名叫向晚的少年便是血翼恶魔的化身，只是封锁了记忆和气息，一般人是觉察不出的。”

安娴一直端坐着，即便听到琼光以她做饵，神色也只黯淡了一瞬。她想给琼光找些理由，想给自己找点退路，末了却只说：“父亲，我想琼光不会在此事上弄虚作假，毕竟这非同小可。不然，您用碧玉盘做引，加持星象卜术，马上就能确认真伪。”

柳长生眯眯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此事自然需要承运侄儿完全信任才可协力同心。原本去年的祈天祭上，我那徒弟若是胜了娴儿，留住碧玉盘，现在也就不劳烦侄儿施术了……”

安承运当下结印念诀，唤出玉盘，一行三人上了空旷的顶楼天口。今夜无云，倒是方便占星。他将碧玉盘置于开阔处，施术将星图投射在地面上，一时间星光熠熠，煞是好看。他随即默诵法诀，先后向深邃的星空打入三道令引，地上显现的星图便得了灵力翻涌变幻，阵眼的碧玉盘不住地闪烁着青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安承运额头已经冒汗，他绕着星图来回踱步，定睛细细捕捉着蛛丝马迹，片刻后他长叹道：“原来三十年前父亲卜算到的大凶之祸正是此事……那少年的命星竟真是出于西界深渊……”

冬夜深寒，柳长生重重咳嗽起来：“既然确认无误，先收了法回办公室商量，此事需要从长计议。”

但这安家又能做什么呢？若真是击退过仙使的大恶魔，人间怕是找不出能与之匹敌的修行者。人类修行本就缓慢，加上寿数有限，就更难应对这种活了数千年的魔物。安承运陷进沙发里深思着，突然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通告整个仙界，让他们来处理此事，最好再请来西界审判圣所的大天使，岂不教那恶魔束手就擒？”

柳长生却反问道：“侄儿就无半点私心？这事捅到天上，我们就没半点插手的余地了。东方仙界也好，西方圣所也罢，他们在济灵将军身上的意图必不单纯。与整个世界同源而出的始源之力…抢先弄清这背后的真相，意味着什么，侄儿不明白吗？”

话虽如此，安承运隐约有些担忧：“当年济灵将军就不曾真正信任崇天殿，才会拒绝参加天极盛宴。你我两家同受济灵恩惠，这我理解，那么月宫为什么要支持我们？我从未听过月宫有反对崇天殿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