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习习如蒙大赦,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按住失控的心跳,连喘两大口气。
憋死她了。
“小师妹,你怎么啦?”张守恪猫着腰,好奇中又带着些担心,“该不会是留下了什么暗伤吧?”
风习习眄他一眼,站稳脚跟,扬起脑袋,一本正经:“没有,我好得很。”
张守恪本来是不信的,可她的脸颊红润,看起来气血很足,他也只好尴尬的摸脑袋,“想不到小师妹也这么厉害,御火术真是出神入化。”
“那当然。”
“小师妹,你是怎么练的啊?”他是金灵根,若能熟练驾驭御火术,于炼器可大有裨益。
风习习故作深思,张守恪激动地正要凑近去听,后领子又被一拉,往一旁栽了两步。
“云流师弟,我衣服都被你扯破了。”
秋水流瞥见他撕破的衣袖,面无表情:“那是妖魔抓的,不是我,你与其在这里想御火术,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
闻言,张守恪望着毫无变化的庭院。
按理来说,那女鬼一死,这迷境便没了,可眼下他们还在迷境中。
他仰头看向天上凄叫的幽灵,心里涌出一个沉痛的猜测:“该不会是他们……是他们……”
——“不是他们,是我。”话音落下,男子现出身形,一身惨白长衣,脸无血色,活像个鬼,不,他本就是鬼。
他静静地望向天,目光复杂:“他们都是我最亲的部下,是我一手带大的兵,可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战场上,连埋尸的人都没有,我不甘心。”
“许是我的不甘,引来这个女妖,她愿意帮我,帮我洗去他们惨死的记忆,帮我建造这个偌大的伊水城,让他们以为他们打赢了战,留下来镇守边关,我们一起在这里屯田定居,就这样过了许多年,若不是你们出现,我们还会在这里无忧无虑的过下去。”
“你是在怪我们?”张守恪险些岔气,“你看看他们,你把他们困在这里,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他们想回家!”
“想回家又如何?他们回得去吗?他们都已经战死了!回家?他们再也不会回不去了,也不会再见到想见的人,真相,多么残忍。”
张守恪气得不打一处来,他要不是剑没了,早就提剑杀了他。
“废话少说,快将这些英灵放了,我留你一个全尸!”
“全尸?哈哈哈……”他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韩某的尸体早沉进伊水,现在连渣都不没有了。”
“……”
“谁给我们收过尸?谁给我们收过尸?三万将士啊,他们谁都知道,那是条死路,可还是毫无怨言跟我去了,为你们拖了三天三夜,都死了,在荒野在水里被狼啃被鱼吃,谁都没有来看过我们。”
他满腔悲愤,张守恪羞愧地低下头:“那一战,主战场死了七八万……”
“所以呢?”
“我爷爷也少了一条腿……”
“所以呢?”
“……”张守恪彻底没声了。
风习习从秋水流身后探出半个脑袋,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可你们为何残害凡人?难道身为将军,保家卫国不是你们应该做的吗,为什么还要残害百姓?”
她声音清清脆脆,掷地有声,男子被问得发了会懵,片刻才解释道:“是那白骨精,她说需要足够的阴气才能维持伊水城的运作,先前只是去乱葬岗找尸体,后来是附近,再后来就是城里。”
“那你这样和妖魔又有何异?道貌岸然。”
男子在这事上理亏词穷,不再多言。
天间的幽灵狂乱无章,桀桀叫嚣。
秋水流摁回愤愤不平的少女,冷声提醒:“女妖已死,光凭你是维持不了这座城,他们已经恢复记忆,再被这么困下去,只怕会化作怨灵,不得转世。”
男子静静地抬起头,注视着天上将士的亡魂。
张守恪思索一会,道:“我这次是回昌都,这里的尸骨,我带回去和爷爷说,让他请奏陛下给你们立碑,叫你们魂有所依,盼有所归。”
男子沉默半响,终于想通了:“好,你答应韩某,此事必须做到。”
“我答应你,我一定办到。”
男子低头看他,少年满眼诚挚,眼神像极了那位故人。
“你和你爷爷长得还真像,他能捡回一条命,万幸。”
张守恪被他夸得腼腆地笑了笑。
看着与旧友相似的面庞,男子眼中流露出一丝欣慰,他转头看了眼气鼓鼓的小姑娘:“你说得对,我不该纵容妖魔残害生灵,可是有一件事,韩某不服,将士的使命是保家卫国,可倘若任由为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将士曝尸荒野,那只会寒了将士的心。”
风习习咬紧下唇,他说得的确有些道理。
男子闭上眼,化作一抹幽灵,飞往天间。
半响,天间终于安静下来,周身所处之地也缓缓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阴惨惨的洞穴,尸骨累累,那些幽灵一个个似流萤一般,没入白骨之中。
看见张守恪拿出一个崭新的储物袋,欲拾尸骨。
偌大的洞府,堆成山的尸骨,捡都要捡好些天,风习习不免想到了她跟着兄长捡骨头的时候,她道:“我们帮你吧,你再拿个储物袋,好装那些惨死的女子的尸骨,大家都要好好安葬。”
张守恪抹去眼角泪珠,连声感谢,若不是有他们,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见到战争的残酷与这些埋尸沙场的英魂。
收拾完尸骨,张守恪忽然想起一件事,“风大小姐呢,我怎么一直没看见她?”
风习习笑笑:“她在我的乾坤袋里睡着,放心吧,没事。”
从洞中出来,天已经大亮。
真是恍若再世。
林中雨气弥漫,想必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雨。
“这次一定要住客栈,太脏了,衣服都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