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轮在三日后出发了。
她和叶莲娜一个房间。
叶莲娜便是之前那个在电话亭的苏联女人。
和农乌泽一样,也是乐队的小提琴手。
房间开了两道小窗,中间一个床头柜隔开两张床,头顶就是窗,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海平面。
斜三角的设计,举起手就能打开头顶的柜子。
乐队的房间就是这样,豪华的在顶上两层,那里有歌舞升平,也有纸醉金迷。
农乌泽知道那地方,她以前是常客。
但叶莲娜不是,所以她铆足了劲想去看看。
当然,看看只是嘴上说的,她实际想住那。
农乌泽也知道。
预料中的挤兑并没有发生,叶莲娜甚至向她表达了充分的友好。会把自己的黄油和果酱分给她涂,也会借她垃圾袋。
但这样的好意又明显不是出于好心,更像是别有所图。
农乌泽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就没搭理,非常善解人意地通通回绝,然后,对方就开始不大安分了。
下午的工作时间,她偷偷溜回房间,打开了她装行李的木箱,意料之外的是没上锁。
更加意料之外的是里面没有一点秘密。
农乌泽拿着一条黑色的晚礼服回到房间时,看到了她的不安分,再回想这一天她的所作所为……
后知后觉就明白了。
“我不是关系户。”
农乌泽的靴子踩上木地板,有咯吱的声音,也有平淡的呼吸。
“所以我没法给你介绍金主。”
从叶莲娜的手里拿回自己的小提琴包,打开,又随手拿了块抹布擦了擦。
当着她的面,径自脱下衣服,无视身后灼热的怨毒眼光,悠悠地把那条黑色的晚礼裙套上。
可是叶莲娜却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反而循循善诱道:“我有几个混上流圈的朋友,他们……”
农乌泽对着房内的镜子,反手去拉身后的拉链,和叶莲娜在镜子里对视一眼:“嗯?”
叶莲娜走近一步:“他们说,当前的国际局势非常紧张,很有可能又要打仗,德国那边已经开始不太平了,而且这次的情况比十几年前要糟糕一万倍,不止是欧洲,恐怕全世界都要卷进来。”
农乌泽点头,开始给自己配首饰。
叶莲娜急了:“不是,你到底懂不懂?就算你不懂,你感受不到吗?这两个月香港来了多少难民?上海北平那一块又逃过来多少人,现在香港但凡得到消息的有钱人,都在抢去美国的机票和船票!”
农乌泽笑着,从镜子里看向她:“你现在不是已经在去西雅图的船上了吗?你又不是华人,弄一张pass照应该很容易吧?”
叶莲娜支吾起来:“这、这顶什么用!你没有钱没有人罩着,异国他乡的不照样要躲躲藏藏的过日子吗?你根本不知道美国街头有多少衣衫褴褛的流浪汉!”
农乌泽悠悠点头:“所以不管怎么样,你还是觉得找一个金主傍身,才能真正高枕无忧咯。”
“是又怎样?!”叶莲娜破罐子破摔起来,“没有钱在哪里都寸步难行,我就是想找个金主傍身,又能怎样?”
农乌泽啧了一声,摸着材质不错的小提琴:“最好呢,还要把金主的原配给弄死,这样,自己就能成功上位了,对不对?”
似是再次被戳中心事,叶莲娜猛得抄起一个玻璃杯,就朝农乌泽砸去:“你敢羞辱我!”
但是农乌泽轻轻偏了偏头,就躲过了,躲完还抬起头,盯着叶莲娜的同时,轻轻嗤笑一声,然后用一脸无辜的表情气她:“哦,狗急跳墙。”
“你!”
农乌泽才懒得再理她,提起小提琴,就打算出门。
“你到底是谁?”叶莲娜的质问从她身后传来。
农乌泽没说话,闻言,只是站在半开的房间门口,然后缓缓地靠上去,竟然真的开始认认真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拨了拨琴弦。
游轮体量巨大,但载客量却很小,以是乐队的房间在二层,工作时间,整条走廊都静悄悄的。
叶莲娜:“说实话,你一点都不像没饭吃的风月女。”
“是吗?”农乌泽不置可否,没什么表情,“那谢谢夸奖咯。”
“你这样的,要么是楼顶的,要么是被男人带上楼顶的。”叶莲娜胸口仍在微微起伏,“所以,你是哪种?”
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究竟是生来就在游轮顶层的千金小姐呢,还是被富豪包-养然后带上楼顶的情妇呢?
农乌泽的指尖规律地在琴身上拨动着。
良久,她才说:“我是从楼顶下来的。”
说完便拉上门,走了。
叶莲娜气了个半死。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农乌泽今晚上宴客厅演奏。
那里的男士大多很体面,小费很多,就算要上床,也是在你心甘情愿脱衣服的前提下。
美名其曰邂逅佳人需要仪式感,实则方方面面想要的,都是用仪式感矫枉过正自私的欲望。
体面包裹着的,要么是看透世事繁华的豁然,要么,是被世界恶化了的灵魂。
什么绅士文化,不过就是美化了外在又增加了束缚,真正的内里,该腐败还是腐败。
不过比起那歌舞厅里直白露骨的恶意,掩饰过后的体面至少在交际时会让人舒服一些。
果然,人这种生物,是有点劣根性的。
甲板有风,叫人一时分不清春夏秋冬。
农乌泽没立刻上去,靠着栏杆吹了会儿海风。
她的头发很漂亮,但相貌过于耀眼明媚了些,以至于在纯粹间夹杂着一种妖冶。
就像白色的曼陀罗。
她拉了拉抹胸却不露骨的黑色晚礼服,提着小提琴,扯着裙摆上了宴客厅的二楼、三楼。
最后站定在三楼的舞池里。
周围西装革履,裙摆蹁跹,巴黎最新款的服饰与香水味道,还有喝不完的美酒和精致无比的糕点。
与那艳俗的歌舞厅不同,这片游轮上的富人区到处是得体的绅士淑女,人群熙熙攘攘的,华尔兹的舞步随着节奏漂浮。
圆形的红色丝绒耳环、目不斜视的冷淡目光,白皙的臂与骨感的身体线条,让她高挑而神秘地区别于顶楼的任何一位富家千金。
四楼有个小隔间,与三楼的宴会厅相连,可以瞧见下面的衣香鬓影,里面是东道主和他的贵客。
小隔间与外面的世界隔了一块单向玻璃,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却看不见里面的人。
西式的装修,墙上挂着几幅已经在外界失传了的名画。
东道主是个美籍的英格兰人,金色的头发下五官立体,西装下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三个扣,十分潇洒不羁。
他既是这艘游轮的主人,更是英国大名鼎鼎的威尔逊公司的继承人,因此很多人都称呼他为“小威尔逊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