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她眉头一皱。
后脖的纱布被她揭下来,纱布上是已经干涸的血迹,此刻已经变成近乎黑色的深红色,撕下时还连带着一点皮肤的血肉。
挂着锁的商铺玻璃窗前,农乌泽正慢条斯理对镜涂口红。
她不时看着怀表上的时间。
距离和威尔逊公司约定好的时间就剩下十分钟,她不想浪费时间在化妆上了,粗粗涂了口红,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小巧的手提包里。
闭了闭眼睛,压下没吃早饭带来的眩晕。
和她擦肩而过的是一个金发女人,看长相该是个苏联女人,只是对方打电话时的中文说得溜。
并且,她身上的香水味儿,农乌泽有点熟悉——属于那家歌舞厅的味道,估计又是辉哥的人。
她的身后也背着个包,似乎也是小提琴。
在和农乌泽擦肩而过之前,她正在她身后的电话亭里打电话,声音尖锐、嗓音响亮,清晰地传到了农乌泽的耳朵里:“我怎么知道?老娘被更厉害的关系户替下来了!不是你他妈说的维多利亚号上有认识的人吗?结果怎么样?啊?!”
“好不容易遇上个这么好的机会,这下好了?”
“今晚?你还好意思提今晚?”
“呵呵。”
“滚蛋!”
电话啪一声被她拍回去,她回头的时候,隔着透明的玻璃框,和农乌泽对了眼。
农乌泽率先移开目光走人。
维多利亚号游轮是往返香港与美国西雅图的一条轮渡,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在香港,凡是在上流社会提到豪华游轮,就一定绕不开维多利亚号。
这艘游轮出名的地方有很多,比如说它足够豪华,又比如说它体量足够大,足够载上1000人也绰绰有余。
只是这艘船最为美国上流社会所津津乐道的,却在于,加上所有工作人员与船员,它一次只搭乘不超过200人。
而且它一年只出航春夏秋冬四次,每一片景色,错过就要再等一年。
而越是动荡不安的时候,越需要狂欢。
受战争影响最大的永远都是无辜民众,至于富豪们,他们有人脉也有金条,在战争的消息传出之前,就早早飞去了美国,安稳地躲在宽阔的、带着小树林的大房子里避难。
他们的身上是优雅的古龙水味道,永远也沾不上战争的硝烟味儿。
接待她的是个白人男子,年纪大概三四十,留一小撮胡子。
是维多利亚号的乐队领队兼指挥,叫李纳德,是个法国人。
一听就是音译过来的花名。
乐队的每个人基本上都有个艺名,也,都不是真名。
维多利亚号的雇佣标准很特殊,它不查你姓甚名谁也不查你的过去,大部分时候是通过内部举荐或是自投,外人没有渠道,进去的概率很小。
跟一趟来回的薪资很高,尤其是乐队,交易货币都是金子,一根金条一趟,但也仅限跟一趟。
李纳德是个中年人,留一撮不像法国人的八字胡,大抵法国人都风流,和她介绍时总是喜欢拉拉她的手腕,搂搂她的肩膀,不时擦碰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夸她漂亮的时候也是不住盯着她。
农乌泽笑着和他拉开了距离。
他中文说得不错,带点粤语口音,想来在香港广东这块儿有着多年的旅居史。
他带她上了船,检修人员扛着各种工具还有仪器在做惯例检查与维修,服务生领班在做晨间训话。
一溜的服务生站得和军队一样整齐,右手统一抬起,手臂上全部放着一本《圣经》,每个人都稳稳当当。
“这都是服务生靠岸期间的必要训练。”李纳德给她介绍,手再次不安分地朝她伸过来时,她又躲开了。
李纳德收回了手:“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乐队?”
农乌泽点了点头:“好。”
乐队在甲板上,人不少,大概有十几个,农乌泽不大认人,本来也就一个来回,一个月不到,就也懒得社交。
于是没仔细认,只是看到个熟悉的面孔——是电话亭那个苏联女人。
对方看到她的时候明显也是一愣,随后,两人各自瞄了一眼对方的提琴包。
苏联女人“嗤”了一声,还嗤出了声。
而农乌泽没有其他表情。
对方撩撩那头漂亮的白金色头发,转回头,和那乐队的人继续谈笑。
看来都是熟人,只她一个外人。
农乌泽明了了。
又被李纳德拖着介绍了半天,在最后要拉她进乐队一起练习的当口,她拒绝了。
面带微笑,不容置疑。
李纳德说她怎么不讲人情,还说,第一天来就这么特立独行,容易被排挤。
他是笑着说的,并且笑得很得体,只是语气里明晃晃的不满,却是实实在在的。
然后农乌泽也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就走了,附带一句“明天见”。
苏联女人在电话亭的话她听见了,所以农乌泽得到了一个信息——她不是“正规入职”的,而是“关系户”。
虽然她也不知道她是谁的“关系户”,不过能把老成员轻而易举地挤下去,看来留她的人身份不简单。
就算简单,目的也不纯。
最重要的是,前一天她才被威尔逊公司的白人面试官当场拒绝,结果转头就进了威尔逊公司旗下更加难进的维多利亚号。
怎么想都觉得里面有阴谋。
但是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她确实入职了,并且“地位暂时稳固”。
那有些不必低的头,也就懒得低了。
维多利亚号很慷慨,听说她有房租困扰,毫不犹豫就提前预支了她的薪水。
她换成了一部分港币,赶在三点前去敲了房东的门。
房东端着个碗,看到是她,似乎是有些意外,农乌泽把港币包在信封里给她。
房东顿了顿,有些意外,但那意外明显不是因为农乌泽交上房租了。
农乌泽看出来了,只是不知缘由。
但房东只是擦了擦手上的饭油,蹭得下衣摆全是油腻,伸手就去接钱。
一边伸手,一边还要白她一眼,说句“不催就不知道交”的风凉话。
只是钱还没到她手里,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摁住了。
农乌泽愣了,房东也愣了。
两人俱抬头,看见一张优越又出挑的熟面孔。
农乌泽一愣:“是你?”
迟将麦朝她歪头一笑:“是呢,小姐。”
他一边对着农乌泽笑,一边转头向房东,面对面的那刹,他眼里的笑意已收:“这位夫人,这位小姐的房租,我记得上午的时候,我就派人来给过你了吧?现在怎么又收一份呢?您倒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啊?”
这话配上他的语气,讽刺意味便十分明显。
房东脸色微变,她欺负农乌泽惯了,但也就是看她孤身一人,性子又软,但眼前的男人不说那身气场一看就非富即贵,光是那张脸,就能看得出不算亚裔。
她是坏,可她不傻,眼前这人,她肯定惹不起。
于是连忙赔笑:“这位先生说得是,是我贪心是我贪心。”
说完便把要钱的手立刻收了回去,又打了几个哈哈,便落荒而逃般关上了屋子的门。
农乌泽回身看了他几眼,才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谢谢啦,先生。”
顿了顿,她又说:“好巧,在这里遇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