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将麦却笑笑:“不巧,我在等你。”
良久,农乌泽才缓缓“哦”了一声:“先生是来取您的外套的?它还晾在我房间的阳台上,先生是亲自去取,还是我去取下来呢?”
暧昧昭然若揭。
空气里像融化了一块黄油,霎时间变得又甜又腻。
春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她发丝间香波的玫瑰香气挠过他的鼻尖,又痒又麻。
迟将麦盯了她几秒,笑了,没接那话茬,而是问:“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帮你交房租吗?”
农乌泽的视线却放到他今日穿着的那件高昂大衣上:“大约是又成为了先生日行一善的拯救对象吧。”
迟将麦歪歪头。
农乌泽便又问了一遍:“您的外套……?”
“扔了吧。”
拒绝一锤定音。
农乌泽略表可惜地叹了口气:“那大概没有下次了。”
迟将麦笑着看她:“是吗……?”
农乌泽嘴角上扬,原本松散的眼神缓缓聚起犀利。
就像抛出鱼钩后发现浮标剧烈晃动的渔夫,也像目光炯炯地走到陷阱旁的猎人,正要欣赏里面垂死挣扎的猎物……
迟将麦的笑容加深,身体不自觉前倾,巨大的阴影撒下来,农乌泽却没有丝毫要后退的打算,反而迎着他的目光,摆出吹响号角的胜利者姿态。
可惜,他的语气却在她即将得逞的临门一脚前陡然一转,从疑问倏忽变为可惜:“是吧。”
“毕竟我已经帮你搞定了歌舞厅。”
所以我们确实应该……没有再见面的理由了。
农乌泽笑容一僵,胜利的号角终究没有吹响,猎人空欢喜一场,陷阱里的动静原来是风声,而不是猎物落网。
他又说,不,是问:“辉哥?是叫这个名吧?”
农乌泽点点头:“……是。”
迟将麦笑着点点头:“那就好,他已经入狱了。”
“这年头,有钱人可不好入狱呢。”农乌泽笑,“没几天就放出来了,逢场作戏而已。”
“也许吧,不过等他出来,你早就离开了吧?Ashley小姐。”
农乌泽挑挑眉,不置可否地转移话题:“所以是你。”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迟将麦耸耸肩,话毕,便转身离开。
整个人都是从容不迫的。
试探无功而返,农乌泽便冲着他的背影,直截了当地问:“是你吧?!给我维多利亚号工作机会的人!”
周围车水马龙。
迟将麦已经走远,听到她的声音,也只是背对着她,边走边懒懒挥手,似乎在说: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
于他而言,确实不重要,所以他不需要向她索取报酬。
可这对她很重要。
各种意义上都是。
/
打开门之前,她偏头看了眼隔壁的房门,那个总要找她茬的男人仍旧没有动静,静悄悄的。
大约是死透了。
咔哒一声,钥匙转开了门,农乌泽进了家门,又吃了些东西,然后才开始收拾行李。
她的东西不多,衣服除了一套专门穿去面试的贵一点,其他都是便宜货。
一个行尸走肉,似乎没有必要光鲜亮丽。
下午五点了,楼上又响起了打骂男孩的声音,追来追去的,骂声难听,农乌泽皱了皱眉,随手打开了唱片机。
她安静收拾着,西边的霞色扑进来,扑了一地,她站在客厅,透过阳台看向对面的烂尾楼,底下的黄包车夫们凑在一起聊着天。
一切都静悄悄的,可偏偏是这安静,让人恼怒,也让人没来由地心情低落。
她在没有一点声音的安静里活了太久太久,久到忘了有个人可以嘘寒问暖是种什么滋味。
哪怕周围战火纷飞,她也没有一点活着的实感。
这种感觉……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阳台上挂着的那件西装外套,它在春天的风里摇晃:“还真是让人越发荒凉了。”
长发撒在锁骨那,细腻的肤质,骨感的骨骼,半边脸是西边落进来的金色霞日,笔挺的鼻梁下是深深的阴影。
她站着,也不再动了,咽了口口水往阳台走,光着脚踩上阳台的地砖,碎泥粒被踩住,发出呲哩呲哩的碎音。
她取下那件外套。
已经干了。
上面有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走了,香港。
她在心里轻轻道着别,声音又在心里被春天的风吹灭。
西边的红灯区,华灯初上,霓虹又璀璨起来。
鸦-片该是又烧了起来,抢地盘的争斗也是不止不休又激烈了起来。
辉哥被关了进去,歌舞厅不知道明天又归谁,这栋破楼也不知道又会有谁搬进来。
也是,这地方从来不缺来的人,也从来不留要走的人。
这世界公平又残酷,谁把它变成这样的,谁都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怀璧其罪。
楼上的小孩还在被骂被打被追,哭声凄厉,纷扰在她脑海里,唱片机的声音再大也压不过。
她收拾完,只带了一些重要的东西,以及从修理店拿回来的小提琴。
楼上的叫骂声,和男孩的大哭求饶声仍旧没有停止。
农乌泽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沿着楼梯往上走。
她记得楼上只有一户住户,就在她住的房子的正上方。
“咚咚咚”
隔了一会儿,从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然后,门开了。
一个赤膊的中年人,他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有些不耐烦:“干什么?”
农乌泽扬起礼貌微笑:“我是住你楼下的那户。”
“所以?”
农乌泽笑着,和他说:“孩子不应该打骂着长大哦,否则,等他长大了,你会遭报应的。”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
砰!门被猛得甩上。
“哪来的疯娘们儿,老子连媳妇都没娶,哪来的孩子!”